第二章白布 - 折红英 - 橘子霜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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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白布

第二章白布

夜幕降臨,天空泛著幽深的暗藍色。趙嫣小小的身影悄聲潛行在暮色中,她趁無人注意,趕在巡官到來之前,鑽進河洛殿,“啪”的一聲關上宮門。

酉時初,巡官從內府出發,前往各宮宮道點燈,走到河洛殿恰好酉時三刻,趙嫣時間掐的剛剛好。聽見外面動靜消失,她躲在門後暗暗松了口氣。

巡官經過各宮總要進去巴結奉承一番,但是路過河洛殿他們只在門口點上兩盞燈,內裡從未踏足過,蓋因實在是沒什麼可巴結的。這裡主殿住著被罰來禁足的鄭婕妤,禁足之期已過,殿裡仍舊冷鍋冷灶的,只怕是再也不中用了。側殿更不用說,寵倖一回便被丟諸腦後的才人宮裡比比皆是。

主殿的建築陰森森地在黑夜裡張牙舞爪,趙嫣目不斜視踏上去側殿的回廊,初春的晚風更寒涼一些,入了夜,一片料峭之意襲來,她縮了縮胳膊,想起曾經住在這裡的鄭婕妤。

她是個脾氣很大的美人,如果她不說話的話,趙嫣覺得每日去給她請安也沒什麼難的,但誰教她老是拿鼻孔瞧人,整天在殿裡大呼小叫,哐當哐當砸花瓶,也不知她哪來那麼多瓶子砸,吵得人睡不著覺,所以她不太喜歡這個鄭婕妤。

三個月前,一大早,雪下得很大,內府的人就來端著一塊白布,一邊罵罵咧咧一邊粗魯地把人抬上竹架。雪天路滑,擔架子的小太監一個沒留神摔了一跤,竹架猛地一傾,白布下麵滑出光溜溜一條胳膊,老太監破口大駡,一路上不停數落,就是沒管竹架子上的胳膊,他們搖搖晃晃地消失在雪地裡。

當時趙嫣躲在窗子後面盯著他們消失的方向,懵懵懂懂地問阿娘,鄭婕妤去哪了?阿娘只呆呆地望著雪地同她說,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明白了,蓋上白布的人就不會回來了。

不過她走了總有一項好處,那時候趙嫣凍得受不了的時候,搓著手跺著腳滿宮亂竄,在趙婕妤的宮室裡意外發現一筐沒燒的炭,整整一筐,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搬到側殿,那個冬天是她記事以來過得最暖和的冬天,還可以在外面盡情地玩雪。

趙嫣踏進殿門,月光隨著敞開的殿門斜射入戶,暗處角落裡“吱吱”兩聲叫,被驚動後兩隻小東西沿著牆根離弦之箭一般竄出去,快得只捕捉到一串殘影,她被嚇了一跳,趕忙從桌子上抄起被罩住的煤油燈點亮。

油燈昏黃如豆,風吹得燈影搖晃。趙嫣關上門,用手小心護住脆弱的燈芯往內室走去,內室擺放簡陋,除了床榻桌椅就只剩下一方梳粧檯——為了過冬,她們把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此刻昏暗狹小的室內岑寂一片,有微弱的光從她手心溢出來。趙嫣聽到自己的腳步聲響起,她把煤燈放在桌子上,身子騰挪上椅子,小短腿夠了夠才艱難坐上去,快速掏出懷裡揣著的兩枚金鐲,笑嘻嘻對著床帳裡說,“阿娘,你看,我們有錢了,你想不想吃熏鵝掌,上次丹珠姐姐送來的我就吃了一個。”

帳子裡沒有應答聲,靜謐充斥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趙嫣靜靜地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床帳,她顯得很緊張,晃動的小腿停下來,時間一下子變得很漫長。月光慢慢爬進來,照亮床榻上單薄的被褥微微隆起,半截手腕露出來在月光的映襯下泛出冷白色,肌理隱隱透著層青灰。

她目光掃過去,身體僵硬,空氣也稀薄了幾分。

慢慢地,她將鐲子放回自己懷裡道:“還是先給阿娘抓些藥喝吧,太醫院有些遠,我不認識路,要不然明天找丹珠姐姐帶我去,也不知道她有沒有空……”她自言自語,聲音越來越小,像是怕驚擾床上沉睡的人。

收好鐲子後,趙嫣爬上床邊的小矮塌,離得近了,鼻端嗅到一些難聞的異味,她在黑夜中無聲地眨了兩下眼睛,拉高自己的小棉被蓋住自己的頭。

月光徘徊入戶,拉長縮短又拉長,於是她也睡著了。

後半夜刮了一場不小的風,趙嫣睜開雙眼的時候,正對著屋子外面兩棵桃樹,她急忙跳下被窩去關窗,阿娘有咳疾,不能見風……

她牢牢記得這點,那個好心的女醫官囑咐過她。

趙嫣出房門,端起木盆去廊下打水絞了帕子,胡亂抹了一把臉,冷水冰得她渾身一激靈,長籲口氣,頭腦清醒了,走前不忘鎖好門窗,做完這些她才放心出去。

丹珠是杜才人的侍女,年前事多,翠微宮的穆婕妤說人不夠使喚,來河洛殿借走了人,至今未還。

她從角門溜進去,兩個婢女知道她是誰都沒管她,還順手給她指了位置,“丹珠在後殿除草,今兒十六公主在宮裡。”後半句聲音明顯小了許多。

趙嫣點點頭道了聲謝,邁開腿跑了起來。

後殿花園裡空花盆堆在花架上,旁邊是漚好的花料,牆根靠著鮮花根苗,有牡丹、梔子、醉蝴蝶。都不是什麼名貴的花,活又多又雜,想必花房的人偷懶全扔給丹珠一個人了。

遠處的人一身粗麻衣,頭上深藍色布巾緊緊包裹,蹲在地上將手伸進花盆裡填土,連她靠近也沒發覺。

“丹珠姐姐。”趙嫣將頭埋在兩個花盆夾縫間露出半張小臉,笑眯眯地跟她打招呼,“我來找你了。”

身後猝然響起聲音,丹珠嚇了一跳,回頭見到人,又驚又喜,“公主怎麼來了?”手上仍然做著活。

“找你玩啊。”

趙嫣將手撐在花架上,張著嘴含含糊糊地說,“丹珠姐姐,我的牙齒長出來了。啊——你看啊。”

“那誰叫你的牙齒金貴,長的都比旁人慢些。”

尋常人家孩子五六歲就開始換牙,有的不到五歲就掉第一顆牙齒了。民間傳言牙齒掉得早,不操心,是富貴命。但是趙嫣已經八歲,正經才換第一顆牙,整個人瘦骨伶仃的,面色蠟黃哪裡像一個公主?

丹珠願意哄她,趙嫣小小年紀已然懂得如何分辨,笑著露出新換的小虎牙,樂呵呵地傻笑。

丹珠問她來做什麼,她想起正事,問太醫院怎麼走?

丹珠狐疑,放下手中花盆,“怎麼又要去太醫院,不是先前抓過藥了嗎?可是才人又有什麼不好?”

趙嫣哪裡敢說真話,連連擺手,“不是不是,阿娘還有些咳嗽,還得去找上次的女醫看看才行。”

“哦,你說女醫啊,太醫院沒有女醫,那個是尚食局的掌藥女官,”丹珠隨口解釋,“已經入春了,才人咳疾竟還未痊癒,現在還是日日咳嗎?一日要咳多久,可嚴重?”

詢問裡蘊含著關切,連珠炮一樣砸下來,趙嫣招架不住,吞吞吐吐地敷衍,“還好吧,也沒咳幾回,抓兩副藥回來煎服就好了。”

丹珠還想再問,身後一聲呵斷生生截斷了她。

“大膽奴婢!竟敢偷閒躲靜,放著成堆的活兒不幹,在這裡同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聊閑天,我可得告訴母妃!讓她好好治一治你!”兩人齊齊回頭。

小姑娘養得白胖胖的珠圓玉潤,穿大紅菱花襖子、雪色淩波裙,頭戴紅色羽紗宮花,一串金鈴鐺叮鈴鈴響,她坐在小太監的肩膀上,用手指著她們,皺起鼻子嘴裡不饒人,“還不快把她捉起來,她旁邊那個別的宮裡的就扔出去吧。”

旁邊圍繞著的宮婢內侍不敢不聽話,下了臺階就向她們走來。趙嫣急了,“十六皇姐,我這就走了,你別抓丹珠吧。”

“哼!誰叫你要跟我搶!”說話人頤指氣使,一副盛氣淩人的表情出現在稚童的臉上甚是違和。

她們素有舊怨。

八年前,杜才人與同一位分的穆才人平起平坐,又同時懷有身孕,免不了處處被人比較。穆才人身世顯貴,性子倨傲自負,自是看不起洗腳婢出身的杜才人,一來二去,生了仇怨。

恰巧這一年,宮裡降生了五個公主,四個皇子,從年頭生到年尾,皇帝沒了熱乎勁,對後出生的幾個孩子興致缺缺,禮部獻名時隨手一指就過去了。年終禮部事忙,忙裡出錯,導致趙嫣這個名字被呈上去兩次,於是兩個公主都被指名趙嫣。

穆才人抱著孩子去討要說法,皇帝樂了,召來兩個孩子,左瞧右看覺得左邊的孩子更好看些,賜名趙嫣,右邊的讓穆才人自己找禮部去選,他不管了。

趙媗討厭自己的名字,更討厭趙嫣。

她叫人把趙嫣扔出去,得意地跨坐在太監肩上拍手大笑,“我們回宮稟告母妃,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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