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世家渊源丢失的茶
此刻苛青阳通过翻看整个文卷,基本上了然了这四家可不光光是因为利益上的牵扯,其中的恩怨情仇还要从最早的茶业分工说起。 原来这所谓的陈种、王收、白制、谢销,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一门出徒的四个徒弟。四家皆出屯溪白家。北陵太祖年间,这白家就自成屯溪白茶名扬天下,这茶业里最开始首重这种和制,至于买卖两途是外在的东西。好茶不愁买卖,而好茶的关键就是茶种和制方,一开始的时候白家才是种茶和制茶的世家,当时的白家主事人白道云老人对品茗一道研究颇深,只可惜白门家传不济,他的两个儿子,一个不思传承,另外一个则只重制茶。老爷子一向开明,于是广收当地子弟以弘茶道,这陈广利、王文远、谢洛江就是当时老爷子收的三个徒弟,作为同门老爷子也没有藏私,都各自倾囊相授,只不过这些弟子也都各有所好并无全才,以致于到后来老爷子也认可了分业传承,但设立了香名苑乃师门供奉,师兄弟必须要遵守茶规。
如果事情只是这么简单的发展,那么也就没有后来的四家争执了。这人心的隔阂从来都缘起一个利字,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四家分合皆源于于如今的白府太太,柳娘!这位柳娘乃是屯溪的一个传奇女子,出身区区茶女,她的父母是白家茶园的佣工,所以她自小在茶园里帮工,谁都不知道这位姑娘是天生的品茶高手,她不仅可以用鼻子闻出细微的茶香,也可用在品茶时体悟出茶的品质。有一次白老爷子制茶时,没留意柳娘在一旁分茶叶,这小姑娘在炒茶时说了一句“重了”,结果老爷子一闻,果然重了分毫。顿时讶异于小姑娘的敏锐,于是这师兄弟身边也就有了一个整日里安安静静的小姑娘,名义上的小师妹!
十几年后,这小姑娘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老爷子从未将她当成下人的孩子,和师兄弟几个一样从无藏私,柳娘悟性远比几个男孩子高,尽学所授又会触类旁通,老爷子早早就将白府茶园交给了她打理,里里外外都是柳娘操持。
自古恩怨情仇,最难解得就是一个情字,这些同门都已经长成了十七八岁的模样,对于小师妹的感情就不再像当初那么单纯了,谁会不喜欢一个又能持家又美丽大方的姑娘呢?师兄弟间为此也就生了间隙。老爷子如此通透世故的一个人,怎么会不知道呢?他曾悄悄问了柳娘,她到底喜欢谁?这陈广利老实敦厚,王文元精明算计、谢洛江能说会道,其实他都可以撮合。
可老爷子没想到,柳娘居然喜欢得是自家那个呆头呆脑、只会制茶烹茶的二小子,这倒是让老爷子欣喜得很,一来白门家传不畅,自己正担心后继无人,如果这孩子能入了白家门,那自己倒是可以安心百年之后。二来尽管都是自己的弟子,但儿子和弟子还是有所差别的,制茶之道乃整个茶业最为核心的手艺白家自有底蕴,但是只依靠制茶本身还是会成问题,而柳娘又是个全能的手艺,不像自己的儿子只会沉浸于制茶专研,所以确实也需要一个能够帮白门掌舵的。
既然知道了柳娘的心意,老爷子更加偏爱了,慢慢将家里的一切事物都交给了柳娘打理,然后这些师兄弟们渐渐就发现了其中的差别,谁都猜出来了老爷子的做法是什么意思,这几个人也就都起了分业出师的主意。
再后来在老爷子的主持下,这柳娘就自然而然地入了白府,成为了白二奶奶。就在白家大喜的当天,另外的三人就给老爷子下了出师帖。老爷子自知留不住,索性也就同意了,只是出师之后有交代,他们都是一门兄弟,买卖谁都可以做,只是在他们经营一开始的时候只能择一门,也就是种、收、制、销只能择一而行,过后可以不算!
三人对此倒也没有太多异议,只不过他们并没有想到老爷子这招可是相当狠的,如果从一开始就全面铺开,那么即使是白家再有底蕴,这些相同制艺的茶品一下子就会让白家饱受冲击,而如果他们只能择一业而从,那么无论谁都需要紧紧围绕白府来做文章。
就这样屯溪的茶业就以一门分出了四门,后续在发展的过程中白府在柳娘的经营下越发起色,而其余三门则在艰难起步中不断尝试平衡茶道四艺的关系。白老爷子去世之后,其余三门曾经商议联手挤压白门的生意,但最终都在柳娘的反击下无果而终。
现在做贡茶和开边贸的诱惑下似乎又成为了四门勾心斗角的战场,刚好此时又被苛青阳这位新任知府撞了个正着。如今茶样凭空丢失,肯定是四门之中有人耍了花招,至于是谁那就得由苛青阳查个水落石出了。
当日茶会的比样流程现在看起来并没有问题,当初这四门成为贡茶之后曾经为这流程争议不下,而最终的规制乃是由礼部调整之后方成的。这和贡茶的品质密切相关,春茶靠采摘,冬茶看运储,所以在一年两次的茶品会上,所有四门都必须要经过层层考验,最好的茶胜出成为未来一年贡茶的供应制家。
近几年四门互有胜负,但今年不同以往还有一个边贸权要争取,在要求上不仅要求茶要好,量还得跟得上,标准上大大提升了,因此不排除有人在相对弱势的情况情况下企图浑水摸鱼,这显然对于官府而言是不能被允许的。
四家的茶样都是当天被运到香茗院的,在之前下手的可能被排除掉了,只有可能问题出在院内。而且这紧要的东西如何从在一个内进的建筑中被盗走,这是有一定难度的。
现在苛青阳需要着手从流程的每一项开始查起,包括四大家族庞大的人物脉络,究竟有谁有机会干这个。
对于苛青阳而言,这不只是一次了解治下的机会,也是重新梳理和调节这个赋税重地的窗口,端州一府除了农工之外,商恐怕是非常重要的,自己必须要小心处理这样的关系。张老县令多年在这里做得是一种“无为”的糊涂官,但自己不行。糊涂官有糊涂官的好处,那就是谁都别得罪,但也有弊处,那就是这里官府的权威势弱,像今天发生的一幕在北陵其他地方都不可想象,敢轻蔑知府大人的人可能就会被当场拿下了,可在端州屯溪这地界就活生生得发生了,而且所有人都没有任何惊讶的表现,除了苛青阳自己。
这个地方必须要经历一次重大的调整,重新建立官府秩序和权威,否则在这地界只有望族的实力,而没有官府的令行禁止,这是相当可怕的事情。这个案子无论如何调查,都需要掺和成为自己改造地方的一个契机,不能单纯着眼于破案本身。
苛青阳想到此处,轻轻把手里的文卷盖上,站起身伸了伸懒腰,走到门口吩咐属下给他打盆热水,自己需要清醒一下。腊月将至,院子里很多的植物已经挂上了冬天的萧瑟,这文案一看又是一天,此时已经擦黑的时辰了,夫人没在身边,还真是没人照顾自己,只是带她来又太过辛苦了。
“不知道夫人这会儿吃饭了没有?”苛青阳正想着,连自己的肚子都不争气得抗议起来了。
刚好此时下人下人打水回来,同时还端着饭菜。“禀大人,适才县丞大人来过,原本准备给您接风的,只是您之前吩咐过不得打扰您参阅文卷,因此县丞大人不敢惊动您,属下方才见您忙完,紧着让热了点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您的胃口!您看?”
苛青阳笑了笑,“放下吧,刚好我也饿了。”
一顿简单的饭菜正好是自己想要的,他看了一眼这个差役,年纪约莫四十岁上下,看起来像是久俸之人,或许会知道一些当地的情况,于是开口叫住他。
“你是当地人吗?来,陪我坐一坐!”
“回大人,小人确实是当地人,只是不敢打扰大人用食!”
“欸,无妨,只是闲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权当你陪我吃饭好了,这里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也吃不完。来,坐!刚好有酒!”
苛青阳挥手示意让他坐下,转身回屋内拿了一个茶杯权当酒杯,给他斟了一杯酒。
“来,这天气已寒,喝杯酒暖和暖和!”
“多谢大人,您趁热吃点菜食,这是县丞大人嘱咐后厨做得!”
“好,我尝尝!”
苛青阳提起筷子,尝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这屯溪的菜里都有一股淡雅的茶香味,一时惊奇。
“哟,这屯溪的菜都是茶做得吗?”
那位差大哥笑了笑,“大人没尝错,这是当地的“茶味鱼!””
苛青阳又吃了几口,觉得这菜确实爽口美味,端起酒杯两人互饮之后问道:“大哥怎么称呼?今天不要把我当知府,就权当是唠家常!”
“鄙人姓罗,家行老三,那大人得多吃几口我们的当地菜!”这罗三当差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大人,为人一点官架子都没有,看起来很好相处的样子。
“罗大哥,你是本地人,怎么看最近这个案子?这四大家族在此地盘根错节,各自门风如何?”
“大人,你有所不知,这四大家族在本地确实所涉深广,因此与本地民生息息相关,屯溪这个地方几乎每家每户都和茶有那么一点关系,不说别的,小人家里的也在白家帮工。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或多或少回家也会听她念叨几句,白府内似乎还颇为平静,二奶奶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说完给苛青阳又满上一杯,接着说道:“这陈、王、白、谢各有所长,同时又相互制约。您看过县志,应该知道这四门原属一门白家,这陈家乃是种植茶园的大户,屯溪一半的茶源如今都属于陈家的;而这王家则负责茶行采收运作,茶脚行里的茶工基本上都是他们家的;至于白家,乃是制茶炒茶的高手,相传得是白老爷子的制茶秘方,所以茶饼的制成和存储依然由白府掌控,而最后的谢家则是如今这四家里日子过得最滋润也最殷实的一家,他们专营售卖,这茶道和茶铺都是谢家在经营,您今天看到那位嚣张跋扈的公子哥就是谢洛江的儿子。至于这四门的门风呢,这么说吧,当年白老爷子可谓识人有方,陈宅敦厚勤劳、王宅精于打算,白家恪守宽厚,而这谢家的名声就不太好了,看看他那个儿子就知道了。”
苛青阳点了点头,两人又对饮了一杯。“那既然如此,当日茶品不是应该更加慎重吗?怎么会在流程上出现这样的事呢?”
这罗三说道:“大人,由于茶品的重要性,一般官府都是需要人手去维持秩序的,那日刚好小人就在香茗苑值守,其实按照流程在祭茶仪式完成后,这茶品就是邀请众多达官贵人前来品茶,这茶样是由四家早早押送过来的,是由三层封条压箱的一个木制的盒子,为得就是尽可能保留茶香。因为冬季品得是陈茶,所以也就意味着这四家应该在一年前就有所准备了,挑选最优质的茶样封存起来,一般都不会允许中途再打开。现场开得封,这四家的茶样居然在封条完全无损的状态下,凭空消失了!这当真是屯溪闻所未闻的奇闻!它不是一家丢了,是四家都丢了!这太奇怪了,至于原因只有希望大人破解其中秘密了。”
苛青阳听完这些,倒是对事情的脉络第一次有了直观的印象,这事确实不会太简单。摇了摇头,暂时先不再理会这些,与罗三就着这酒菜又了解了许多当地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