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初至屯溪县令称病
屯溪境内有山,名曰“唤儿”,此地流传一古老的传说,相传久远年代当地有一寡妇,丈夫早亡,含辛养儿,此子聪慧有佳,年刚十八便中乡举,而后在京城科试一举夺魁。寒门高中本为喜事,但不成想此子富贵荣华之后居然嫌弃家中老母不予相认。寡妇望儿难守便在门口山前种满茶树,盼儿归来。“久久待唤儿心伤否,茶花开时娘泪流”——于是当地便把这山叫做了“患儿山”!这个故事的结尾倒是满心欢喜,儿子终得醒悟,回头是岸! 而这屯溪茶的真实历史已经不可考了,只知道在太祖年间,当地兴起了这四大望族掌控茶源,繁衍茶业,走通茶道,最终将屯溪茶送进宫内成为贡茶。而这四大望族也不单纯是竞争的关系,在最开始的时候是陈种、王收、白制、谢销,到了后来也就没有那么多讲究了,各自都有所涉,因而有时候也会因为争夺利益之事闹得不可开交。就单单贡茶一事,四家就曾无数次大打出手,最后才在官府的协调下决定每年春冬两季以新茶和陈茶各自较量品质举办贡茶夺魁比赛,优胜者可成为未来一年的贡茶供应商以及四家分利中占据大头的一方。其实朝廷在此中是最为获利的一方,无论哪家胜出都会有优质茶叶供给,另外由于竞争拓展的关系,茶税则愈加丰厚,对国库和府库百利而无一害。
因此正当苛青阳赶往屯溪的时候,今年的冬季茶品大赛的暗中较劲正当时。这一次的茶品大赛除了要拼出贡茶之外,最重要得是今年西北古川边贸已开,一旦能够获得边贸茶权,则胜者获利将直接影响四大家族的实力分层,这样一来今年这场茶品几乎从一开始的准备阶段就呈现出了你死我活的局面。这种形势最难受的恐怕当属屯溪县令了,可想而知为什么张老县令宁愿得罪新任知府大人也要在这个时候告罪称病,毕竟在自己这短短一年任期内那边都不想得罪。
苛青阳虽然尚懂品茶,但对于鉴茶可谓一片空白。如今北陵顶级的茶道品鉴莫过于自己的老师,青竹先生,他不仅好茶,而且曾为天下茗编著分级,只是这一次先生并不在自己身边,况且此事牵扯远远并非“茶”之一道,自己硬着头皮也要扛下来。
知府的仪仗一路明锣开道,屯溪的县衙和端州其余县衙都不同,此地除基础的建筑之外,这里府衙门口还树立着一块四柱牌坊,上书“御赐茶贡之乡”。这张老县令虽然称病告假,县府还是有县丞等一众官吏,除此之外四大家族知道知府大人巡查也各自都有代表到场。
苛青阳压了轿,躬身走下来,一眼环顾前来迎接的人有老有小,县衙官吏都面带庄重,持礼参拜知府大人,而县丞也走向前来向苛青阳禀明老县令失礼告假一事。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个简单的流程行将结束的时刻,突然从人群里传出一声“冷哼”,引众人侧目!县丞发声询问,“何人敢藐视府尊大人?”
只见人群中懒懒散散走出一青年模样的人,浑身绸锦打扮,脸上满是不屑,“原来这就是我们的知府大人啊!我还有要事要忙,恕不奉陪!告辞!”说完居然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走掉了。
苛青阳的脸色微冷,他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并未当场命人将其拿下,只是对着县丞发问:“此人是谁?怎么如此不明礼数?”
县丞一脸尴尬,“回府尊,此人乃是谢氏茶坊谢洛江之子谢满堂,一向嚣张跋扈,大人您不必在意他!”
“喔,本府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胆敢如此无视官府,倒是有趣!”苛青阳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表面上或多恭敬,但对于刚刚发生的这件事,眼中所呈神色都截然不同,或戏谑,或平稳,或盘算……这是在新安县的淳朴之外的东西。
苛青阳倒也不至于因为这样一件小事大发雷霆,只见他轻描淡写得忽视了此间不快,只道了一句:“本府此番循例探查下县政务,仰望诸位多多协助!”之后便在县丞的指引下前去探望张老县令去了。
此刻卧榻之上的张老县令真得病了吗?并没有,他这个装病其实并不是做给苛青阳这个上司看的,而是做给四大家族看的,因为最近拼茶的过程里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四大家的茶品在被严密看管的过程中丢失了!这种茶样与寻常的不同,因为是冬季陈茶往往没有替代品,这样一来四大家族就都将矛头指向了负责保管存放的县府程序上,这才是为什么张老县令要借机躲避的原因!刚好此时又接公文,自己的顶头上司要来巡查政务,索性就干脆点称病不出了。
在县丞的告知下,苛青阳此刻多少知道为什么刚才在县衙外这群人脸色都不咋好看的原因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看起来这屯溪县的水比新安县要浑得多了,自古经商一项就没有不勾心斗角的,为了几两碎银,为了些许地位,也为了耀祖上门楣,这些行商巧计里多半都透着人性的丑陋与贪婪,看起来自己在此间远远不止是需要探查县务这么轻松,光眼前这件就得让他头疼。
当苛青阳看到这位张老县令的模样时,他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躺在塌上,他的夫人给知府大人上茶之后索性也就退出了房间。
“张老县令看起来是真得病了呀,本府新就这诸事繁多,未曾估计属下康健实为不该,只不过这节骨眼上屯溪所涉茶品一事关碍甚重,老县令还需好好将养,以早日康复理事啊!”
苛青阳这一句话看似平常,就把所有的东西都点透,这是在告诉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装病,装可以你起码把事情处理完了再说,你把一个烂摊子丢给我这个顶头上司算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啊,您有所不知,这年岁之事难言,老朽今年五十有七了,这些日子寒风骤紧,不意想居然中了风寒,耽搁日久还请大人赎罪。如今茶品一事只能仰望大人主持公道了。”
这个在各方势力中稳做“和事佬”的县太爷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他这话的意思是告诉苛青阳,当前局势棘手需得上司处理,自己只能称病告假。
苛青阳倒是不在乎他的属下将棘手的事情推给自己,只是自己刚来屯溪纯属两眼一抹黑,根本不知道其中利害,如何权衡取舍才能不破坏当地的格局?这个老狐狸莫不是还要让自己每日来请教于他吗?
“既然如此,本府初来屯溪也需得了解一下事情原由,不知老县令有何提点?另外本府此次前来乃是巡查,因此其余实务也在核实范围之内。既然老县令病倒了,本府只能自行勘核了!”
“大人,所应文书案卷在大人到府之前已命县丞准备,茶品一事牵涉本地四大豪门利害,其中以陈谢两家积怨颇深,原本这陈谢两家长于茶行买卖,只不过陈家茶园众多把控源头,而谢家以销茶垄断为长,这两家原本最有希望在此次茶品中脱颖而出,但如今看来倒是把问题的矛头激化了。这些事务在县志之上皆有详记以供大人参考,而本间案由业已在文书处有所记载,大人亦可向衙内官吏问询。此事多方纠葛,还需仰赖大人睿断!”
“那老县令安心休养,此事就由本府处理!”
“多谢大人体恤!”
看望完老县令出来,苛青阳即命县衙相关人等于大堂聚集,此事不可拖沓,恐事长有变!他首先需要知道事情的所有来龙去脉以及所涉其中的势力,否则寸步难行!
当县衙所有人等都聚集在大堂之后,苛青阳首先命秦捕头带人将四家茶品相关证物各自看押,他人不得手令禁止妄动,同时命县衙内文书将相关文书记载提交堂上,各有司相关严阵以待调动,不得泄露相关情由或调查内容给予各方,违令者严惩不贷!
苛青阳一向雷厉风行,在这样浑水之地,非法令无法切割,同时所涉内容复杂又乃积怨利益,在接手之前所有的事物都需要以命令铺垫清楚,自己是一府之尊在治下如果不能令行禁止,还谈什么整肃?
堂下众人见大人脸色不好看,知道事情不小,不敢异议!
秦捕头带着一大帮差役领命而去,这茶品比赛的地点是在屯溪当地有名的香茗苑举办的,此地乃是四大家族共有的产业。
当秦捕头来到香名苑时,不由得惊叹,“好一座香茗苑,这建筑恐怕不遑多让于宫殿了吧!”虽然秦捕头并未见过宫殿如何辉煌,但在老百姓的眼中类似这样华美的建筑用来比堪宫殿应该毫不逊色。此地占地面积极广,是一个形制上的大庄园,外有一高三层香木构造的雅楼,走进雅楼顿时一阵茶香扑鼻,正堂上供茶圣,底下一四方角桌,秦捕头摸了一下材质,似乎是由本地特有的红衫木所制,大气雅致。除此之外,下首两排议事席座,两方的外堂!之后由两扇内门进,穿过一个长长的门厅,内进左右开院,左边乃是炒茶制茶之所,右边是收茶贩茶之地,再往里又是一个小别院的规制,那里居然还能传出郎朗书声,原来这里还有学堂在,难怪规模如此庞大。
秦捕头不意再参观,但他需要寻找话事之人,见此间无人招呼,转身又向着旁边的院子里走去,看着远处似乎有一位先生正在对下人交代些什么,而后向自己走来。
两人照面,秦捕头先开了口,“在下秦武,得知府大人令,前来接手关于茶品一案的相关物证,你是?”
那位先生,一身儒雅素装,面色淡然,“差官大人随我来,我是香名苑的管事,平日里打点这里的一切。茶品一应事物尽皆保留在茶室堂!”
秦捕头跟着这位管事沿着院回廊一直往前走,绕过一个庭院小塘和一片郁郁重重的竹林,又是一个二进的小院,这里是一个巨大的庭院加上独栋联排厢房的形制,庭院内到处都铺晒着一格格的茶品,走进联排厢房内,对着外开的窗口是一连排的茶灶,中间进去才看到了此次茶品的相关陈设。
“大人请看,这就是当日用来保密四家茶品的地方,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您可以派人接受看护,但前院有私塾学堂,不时有孩子进出,还请大人们不要吓到他们!”
“这是当然,不需嘱咐,另外此地现在暂时被大人封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如还有其他事项,另行告知!”秦捕头说完示意手底下将这所小院护卫看守!
“老朽明白,大人请自便!”
秦捕头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这里不愧是屯溪,这茶当真香得很!转头让属下认真值守,他去回禀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