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1第22章天灾人祸错综复杂
溧阳知府府衙,这几日刘璋一直在让手下整理历年的账目,他发现所有的账目似乎都非常清晰完美,对账销账和往来收支明细明面上找不出来任何问题,难怪那位张大人有恃无恐。特别是在他专职的河工一项上,就连月前赈灾的款项都已经处理妥当,这群人绝不是几句话就可以把他们尾巴揪出来的。
既然账面上无法真正查实,那就只能从库房实勘上下手,端州府有府衙银粮两项总库收支协调,另外下辖十三县押库,同时全州有八大存粮库房,丰年时可压仓近百万担实粮,但这些年奏报上朝廷户部实核的数目从来没有达到过基准线,也就是五十万担粮食以上。但这次皇上下旨从京仓调拨五十万担粮食加上原有库粮,即使不能把这些粮库填满也足以赈灾使用,怎么会还出现饿死这么多人的荒唐局面?二百五十万两的赈灾银堆起来足足有好几座银山,怎么可能会平抑不下去粮价?这只能说明这些人狗胆包天,把所有的赈灾物资全部给贪了,简直无法无天!
他们到底是怎么把这么大一笔物资偷天换日的?现在刘璋只能确定这个同知张应理肯定深涉其中,因为除了知府之外能够接触银钱和粮食调度的就是他,除此之外他的外甥还是四海粮行的掌柜,这两者之间显然有非常可疑的联系。
“这群人在账目上的做法实在是太高明了,看起来只有等明天督查实存才能够找到蛛丝马迹了。”刘璋在昏暗的府衙庭院细细思量诸多细节,抬头突然才发现今晚的月色特别暗,一点光都照不下来……
这一边深知自己仕途将面临重大考验的张应理大人也没闲着,他当然知道如今的处境,但这事做了就不可能有回头路,要死也不是死他一个。况且他刘璋虽然利害但也是从京城来的,并不熟悉当地的情况,调办的钦差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在明面上找出什么破绽,这一点在他深耕了快两任的地方上还是有把握的。更不用担心底下的人敢反水,他手里可握着他们要命的把柄,所以这会儿的张大人心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拖”,把刘璋调查的所有时间线拖长,只要长时间调查不出结果,那么赈灾事毕之后所有的东西都还是会交回他的手里,到时候谁都奈何不了他了,况且上面那位大人也是他的一张底牌。
正是因为这样的底气张大人才会在这样的时刻还敢和底下的人在城中的翠花楼见面,今晚的官员乃是几位粮库主官,是给他们压场面的,近几日刘璋必然要查勘实库,这时候需要嘱咐他们谨慎应对。
“张大人,您今天可是姗姗来迟了啊,罚酒,罚酒……”这几位官员都一身的私服打扮,见谁都不会觉得他们扎眼。
“诸位同僚,今天张某前来可不光光是为了喝酒啊!”张大人看了一眼,让老鸨把姑娘们都赶了出去。
“今天冒险把你们请来有几句话要提醒,各位听进去了,让张某罚多少都认,要是听不进去,那我们可就得在牢里一起喝断头酒了。”看着这几个官员端正了态度,他才慢慢悠悠地坐到主位上。
“这钦差不是好应付的主,诸位都知道他在京城号称铁面阎王,此人如今深得圣心,在御史台这些年是软硬不吃的,现如今他奉旨查案赈灾,你我肯定都是脱不了干系的。账目上我相信诸位大人都没有问题,但是一旦他要查实库呢?如何应对?”
“张大人放心,此事我等前几日已经商量妥帖,八大粮库处地不远,他刘璋不可能一日之内分查所有地方,我们只要能够斗转腾挪即可应付。目前本库都有铅封造册,包括此次从京仓调拨的五十万担粮食,因此我们不必担心刘璋的勘验。即使他查出问题,我等也可推脱到应急调度上,这都是说得过去的。”
“我们库银就更好办,一来收支账目清楚,二来我等之前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银子调平,如今的存银实数和刘璋所查账目是分毫不差的,绝对不可能出问题!”
“嗯,既然诸位办事牢靠,我等也不必惧他三分,权且让他查去!喝酒,喝酒……”听完这些属下的禀报,顿觉安心不少,张大人一挥手又叫老鸨把姑娘们请进来了,这边继续灯红酒绿,哪管那边饿殍遍野。
由于州府县乡各自增设粥场应对,目前基本可以稳住流民不再外散,但如此一来也仅仅只能维持温饱所需。端州府溧阳乃是首府,余下有六县十乡,目前已知受损得都是沿河一带的新安、岩穗、洪岭三县,即使流民不再外溢,如何平抑粮价和灾后重建仍然是个大问题。
青竹先生师徒几人已经来到济水河上游新安县几日,这里虽然没有损毁多少的民居,但是春耕的秧苗基本上是颗粒无收了,虽然受损相较溧阳、岩穗和洪岭要轻一些,但这里的百姓依然无法自行完成恢复工作,大部分淤积的河泥将目及可见的田亩变成了滩涂,这几日又有一点小雨,整个新安县都泥泞难行。归家的百姓没有种粮去育苗,也没有足够发放的粮食维持度日,当下增设的粥场只能让人们吃饱而已。
苛青阳、阿义和百灵姑娘在县城中都在尽可能的帮助百姓,两位先生抽空写了一封亲笔信函着侍卫送往溧阳府衙告知刘御史当地的情况需要妥善分类处理,但今日接到刘璋的回函,当地的问题仍然在于钱粮发放淤塞,他现在必须要找到端州府官场的猫腻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因此请两位先生稍安勿躁,可适当帮助当地减缓灾情其他问题优先。
既然如此,新安此地倒是暂时无法解决问题了,因此一行人在料理完可尽之心后,又沿着济水河一路向东走。途中勘探地形不难发现,济水河的河道是相对狭窄的,行至溧阳河口一处更是因为曾经的改道冲砂更加拥堵湍急,加上新安上游临水段都是耕作的农田平原,无法有效抑制水势,河防低浅劣质,让整个济水河一线形成了上泛下散的问题。
“青阳,你看着种问题究竟应该如何解决?”青竹先生这是又给少年心智磨练加了难度,读书同理容易,但解决问题的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有的,即使可以在看法上提点,也需要考虑周全问题。
“弟子愚钝,暂时还无法给先生答案,此事关乎百姓生计、构防河工成本、本地维持能力,还要考虑诸多次生难点,因此当非一日之功。”苛青阳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这个老家伙真是心急,这孩子才二十出头的年纪,你考他这个,莫不是让我们这些老头子几十的阅历都白干了?真真是老糊涂了你!”文白先生摇了摇头,示意青阳不要搭理他先生的诘难。
“唉,不急怎么办?难道真靠我们这些老家伙撑持以后的庙堂吗?他们迟早也要经历的,莫不如让他这些年轻人有此机会多历练。暂时想不出来没关系,要用心能想敢想才是关键啊!青阳啊,虽然你刚才想不出来解决的办法,但是你言及的思路是对的,这是一个系统改善的工程,需要协调多方内容才可以实现,因此不管此刻心中有没有答案,但你知道要虑事周全这就很好!”
“是,弟子谨记!”
“老家伙,你这一点我倒是没话说,凡事成于预,预则立,不预则废。能胸有成竹比临渴掘井倒是好得多,现在想来天子和青阳年纪差不多,陛下不也正在学着如何预治国于先吗?这是好事,不是吗?”
说到此处,两位先生倒是不约而同的都面带微笑。车马没有在溧阳停留,穿过府界向着下游的岩穗、洪岭而去。
端州府库,这里从来都是重兵把守的地界,刘璋现在正在自己属下亲兵的看护下在下清点银两。对库勘验,是一项细致活,银两的成色、重量、品类以及诸多造艺是有差别的,因此这些人都是刘璋从各个地方抽调的账房人手,看着满眼的银子堆在一起寻常人可能眼睛都会花掉,但事关紧要因此特意嘱咐要明确无误!
刘璋看着旁边分管库银的官员样子,一个个眼珠子滴溜乱转,他知道这里肯定是有问题的。账上显示端州一府两项库银是五十万两,加上此次皇上调拨的共计二百五十万两白银,总计是三百万两,这月余的赈灾分派和用项共计八十万两白银,这还没有算是重建灾后民生和修补河工的支出,也就是说现存于所有库房的白银应剩二百二十万两白银,总库现在勘核的账面存银是一百五十万两,剩下的各分县库存是七十万两白银,其中新安二十万两,岩穗和洪岭合一处库房二十八万两、余下的各县库存二十二万余两。
现在从已经清查的数目来看,总库房的白银数量和成色都已经达到了一百五十万两白银,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刘璋随手拿起一锭银子掂量掂量,这北陵的官银一般都会以国库铸印作为区别散碎的民间流通银两,成色往往也是最好的。现在总库这边的银两没有出现问题,难道是下面的分县库存存在猫腻?
昨日清查粮库的情况也是如此,数目、质量和收支都是对得上的,他们到底玩了什么把戏可以瞒天过海?否则根本无法解释当下赈灾依旧处处掣肘的现状。
刘璋深知其中内情不会简单,于是马不停蹄的又率领手下奔赴各县府大仓查实,居然所有的物资和款项都可以对应的上,难道真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绝无可能,肯定有什么地方是自己漏掉的,这群人不可能做无用功,求利必有漏洞。
现在自己可能是把弦崩得太紧了,这群人把马脚都收起来了,看起来自己这个铁面阎王的称号未必是什么好事情。那既然如此就先不查他们,先紧着赈灾之事去运转看看,如今以各地增设粥场的消耗程度,这几十万担的粮食其实是不禁吃的,粮食吃完了就得花银子买,到时候这些环节的衔接里一定有问题,在运转之中就不信他们露不出马脚。
“哼,我就不信你们能舍得将到手的银子吐出给老百姓办事,那粮食一直开仓就能不出纰漏,等着瞧吧,你们也太小瞧我刘璋了!”心思至此,刘璋倒是不慌了,嘱咐手下照着正常的赈灾流程走,而且重点派人盯住了那家四海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