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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得利不愧是会计出身,自从当上村长之后,账务算得是最明白了,全村每家每户交了多少粮,该扣多少钱,余额多少,只要小本一翻,12345,条条往下数,没跑。所谓“算盘一响,黄金万两”,尽管是村民从电影上学来的,但用在他的身上还是蛮恰当的。
罗长喜看着自己的账目越看心里越是沉甸甸的感觉:上交苞米种子2000斤,收入1000元;扣坯工资530元;共计收入1530元。人头税:40元*4=160元;农业税:35元*4=140元;提留:30*4=120元;杂税:12*4=48元。余额为:1530-160-140-120-48=1062元,这就是罗长喜一家各种费税后的收入,当然还没有扣掉牛具钱和化肥钱等成本。牛具钱是80元,化肥钱是480元,农药钱40元,种子钱30元。如果再把这些去掉,罗长喜一家一年净剩1062-80-480-40-30=432元。这是一家全年的生活来源,3亩地和罗长喜扣坯的收入。扣坯一年只能干夏秋两个季节,而地,只有三亩。
我们村里原来的耕地也是很多的,人均可以达到三亩。但在*的那个年代变少了,现在人均勉强达到一亩。这除了人口的增长原因之外,还要归结于*时的那个支书,侯精子他爹----侯麻子。侯麻子至今在我们村还被认为是绝顶聪明的人之一。原因在于他在当支书时我们村一直是先进大队,一直是其他大队学习的榜样。原因在于他当年喊出的亩产3000斤的口号。侯麻子总结出的一套规律是,每年总结时发言一定要在最后,因为如果你第一个发言说亩产1000斤玉米,很快就有第二个发言的说他们大队亩产1100斤,所以只有在最后发言的人才是冠军。所以在侯麻子第二十二个发言时,他只能豪气满怀的喊出亩产3000斤了。尽管他那次发言把我们村的李秀才为他写的发言稿的两页纸拿颠倒了,念完了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之后,才念的各位领导:。。。。。。但不管全场如何的惊愕,侯麻子照样把象征冠军的锦旗扛回了家。并在回来之后做出了一个超乎常人的决定:将我们村与二道沟村相连的五百亩耕地无偿送给二道沟村。那我们村吃什么?不用担心,那时一切都是由国家统一收购,再统一按人头分配。平均的社会主义嘛。人家二道沟村也不干,你给我地我就得出劳力去种,我还担心种不过来呢,最后侯麻子拍板:再加两头耕牛。就这样侯麻子既当了模范大队支书,又赚得很清闲。当然他不会想到今天的局面。
罗长喜家4口人,却只分得三亩地,小儿子罗大壮属于超生,没有给分地。但各种农业税人头税之类还是有份的。罗长喜掰着手指算了两天,三亩地他种了二亩半的玉米种子,半亩地种了高粱,最后打了2500斤苞米种子和400斤高粱。人均要上缴500斤玉米种子,是2000斤。他还可以剩余500斤种子,二道沟村二抽子的收购价是七角钱一斤,还可以卖上350元,高粱可以自己吃。这样今年该有350元+432元=782元的收入,去掉借邻居二哥的300元,还剩482元。总可以过个年了。
“你还欠村里3037元。”刘得利瞟了一眼罗长喜,不温不火的说。
“怎么还欠那么多?”罗长喜心里一咯噔。
“你盖房那年借了村里2000元,还没还吧?”刘得利顺手拿出桌子上的又一个黑色的账本,慢慢地打开,指着其中的一页。
“你违反计划生育政策,超生,被罚款2000元,这几年从你的工分里陆续扣的钱是613元,你不还欠村里3037元?”刘得利又将一个红色的账本打开,翻到一页,推到罗长喜面前。那上面赫然写着:
超生户罚款名单:罗长喜:2000元。
罗长喜沉默了,额头上开始冒出冷汗。。
“赶紧想办法把钱还上!过几天镇里还要来检查。”刘得利冷冷得说。
罗长喜闷闷地回家了。
二凤子看着罗长喜的表情就知道情况不是很妙,搂着小儿子大壮坐在炕里,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着罗长喜,没敢吱声。良久,才试探着问:
“怎怎么样?”
“还欠3037。”罗长喜头也没抬的回答。坐在炕沿上,躬着腰,双手捧着脑袋,都要贴到大腿上去了。
“还差那么多?”二凤子更瞪大了眼睛,嘴巴也张的老大。
“人头税,提留,杂税都涨了。”罗长喜还是没有抬头。
“涨了多少?”二凤子很小心地问。
“人头税:40;农业税:35;提留:30;杂税:12”罗长喜冷冷地说,头埋在膝盖上。
二凤子也良久沉默。尽管它弄不懂这些税的的真正含义,但隐隐约约也是知道一些的。人头税是按人头每人平均摊的,村干部的工资就要从这里出的;农业税是要交到镇里,种地都要交的。提留是镇里按一亩地的收成来收取;杂税好像是村里修路什么的大伙集资费用。去年这几项的价格分别是:35元;30元;25元;10元。
“怎么又涨了?还涨这么多?”二凤子象是在对罗长喜说,又象在自言自语。
“东院二哥说不想交了。”二凤子往罗长喜面前挪了挪身子,又说。
“都交就你不交好使?”罗长喜还是没有抬头,用手揉搓着面皮。
“那谁第一个不交,肯定有第二个不交的。”二凤子有些不服气。
“就你挑刺?”罗长喜猛地抬头,抢白了二凤子一句。好像又回忆起自己被从护林员的位置刷下来的的事情。
二凤子不言语了,望着罗长喜瞪着的眼睛,不自觉地又挪回了原处。良久,听罗长喜嘟囔:
“死老娘们,早给我生个儿子,何必被罚款?”如今只好盘算着将那剩余的苞米种子卖出去等待过年了。
但罗长喜还没有将苞米种子卖出去,刘得利就带着镇里的人找上门来了。镇里这次来的是联合检查组,由一个姓张的副镇长带队,一是查计划生育,一是查各家各户是否私藏了苞米种子的。罗长喜当然不知情,当他看到这十多个人的大队人马一起挤进他的小院,他只剩下愣怔的份了。
“你就是罗长喜?”领头的人穿一身蓝料子中山装,比罗长喜高出一头,挺胖的一张脸上一脸的严肃。
“哦。”看到连村长刘得利都对他点头哈腰的样子,罗长喜想这一定是
个大人物了。未免心里先打起了鼓。尤其看到这群人中还有两个带盖帽的警察就站在他的身后,罗长喜真有些手足无措了。
“你家是超生的?”
“是。”罗长喜的声音很小。
“这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知道么?”
罗长喜低下头。
“计划生育是我国的一项基本国策,你知道么?”
罗长喜还是低着头。
“超生是要罚款的。”
“。。。。。。”
“为什么还不交罚款?”
“没有。。。。。。钱。”罗长喜嗫嚅着。
“镇里决定,没有交罚款的就要没收物质抵偿。”
罗长喜沉默着。
“看看都有什么东西,没收!”镇长下令了。
一群人开始拥进屋子。结果那400多斤苞米种子很快被发现了。
“你还私藏苞米种子?一律没收。”一行人把东西装上车,拉走了。同时拉走的还有罗长喜家唯一的一个大件-----一台14吋的梅花牌黑白电视机。
刘得利临走时拍了拍罗长喜的肩膀,“长喜,早点把罚款交了,电视就还给你了。”然后直追着前面的大队人马去了。
二凤子自始至终一言不发,一双恐惧的眼睛盯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直到众人都远去了,看到罗长喜无奈的蹲在地上,突然间她有一种想笑的感觉。
邻居二哥家也被搜走了300多斤苞米种子,二哥愤愤地指着远去的车辆说,
“这‘黄金万两’就是坏,都是他领来的。他一上来路也不修了,大坝也不整了,人头税提留倒是都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