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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往西走500米左右,有一条小河。对面是一个小山,我们叫它“山嘴子”。山嘴子下面是一个小村庄,叫二道沟。二道沟最西侧的一户人家就是疯女人的家。
三间石头房已经有20来年了,以至于抹墙的泥巴已有许多大片的脱落,露出里面的大小不一的石头,在靠近屋檐处,已有麻雀在那里筑巢,那石头上杂陈的鸟粪便是证明。屋顶厚厚的茅草好久没有换过了,黑黑的就剩下腐烂了。窗户纸有些破了,在风里打着卷。下面是玻璃窗,中间的那块玻璃从上到下贯穿一个雁月刀型的裂缝,里外用白纸糊上,挡风,也为了不让玻璃掉下来。院子是用旱烟杆夹成的篱笆圈起来,但已有些歪斜了。几块木板条和木棒尽力拼在一起,那是大门。疯女人就是降生在这个石头房子里,通过这扇大门走出,走到我家东侧那个场院的小屋的。当然,此刻她不在屋里,当然,此刻她也没有疯。
此刻,她在北山上,就是小村背后的那座小山,与山嘴子一起将小村夹在中间的那座小山,又叫横山梁。
我毕业很多年以后,城里有句俏皮话,叫做:过去生活不好,城里人吃肉,农村人吃菜,现在生活好了,农村人吃肉了,城里人又吃菜了。吃的不是别的菜,是农村人喂猪的菜。其实就是山菜。
农村孩子放学向来是很早的,只有坏孩子才会被老师留下来补课。因此就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利用,当然,只有首先完成家长规定的劳动任务后才可以去玩。一般不用监督,只看结果,每天放学后一个孩子给猪剜一筐菜。所以,放学后早早的回家,放下书包,到一米直径的黑黑的大锅里起一个玉米饼子,再到菜栏里拔一把大葱,挎着大筐就可以上路了。咬一口掉渣的玉米饼,吃一口大葱,一路走去,当把它们全部消灭的时候也就到了横山梁,不用担心孤单,成群结队的孩子就这样不用招呼的汇集起来。这之中就包括小凤子和二抽子。
想你已经猜到小凤子是谁,不错,她就是后来的疯女人,只是我实在不知道她的全名是什么,只是在她后来嫁到我们村子后,听母亲叫过她“二凤子”,这就是我所知道得她的两个名字。至于二抽子,就是二抽子。
七八岁的孩子,玩性和好奇是他们永远的特征。但说干起活来,也都是一鼓作气十分专注的茬。就连剜菜也要比着看谁剜得快。因此大家闷起头来嚓嚓嚓的向前剜去,猛一抬头不经意间已到了那个老山岩下,再这么剜下去就要撞脑袋了。看看彼此的筐里,已是多半筐了。自然就抬起头,看那高高的山岩,看那高高的山岩上那个阴森森的洞口。
关于这个洞,历来有两个不同版本的传说,一个说这是一个黄鼠狼洞。居住着一个令人恐怖的黄仙,要被它缠上,后果不堪设想。甚至有人说亲眼看见一个金色的背部是红毛黄鼠狼大摇大摆地进洞了。证据还有那年村里的小六子媳妇突然间病倒了,镇里的医院没治好,就找了大神去看。小六子媳妇是不能起来了,就让小六子盘腿坐在炕上,头上蒙了块红布,一手握了把香。大神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先喝了两口酒,噗------,噗-----喷在小六子的头上,然后就敲一面破锣大的牛皮小鼓,嘴里哼哼呀呀的唱了起来,我当时并没有听清他唱啥,只是唱着唱着,小六子就逐渐的摇晃起来,人们开始嘁嘁嚓嚓起来,说是仙来了。接着小六子摇动的越来越剧烈了,再后来大神就和小六子对起话来,小六子就自称叫黄家宝,是黄仙,就住在横梁子的山洞里。说是小六子媳妇那天拿石头打了她,故此要报复。后来就问小六子的媳妇是否有此事,小六子媳妇说确实某年某日看见一只黄鼠狼来偷鸡,就撇去一石头,不知砸没砸到。人们不禁唏嘘不已。当然,这是我当时认为可信度比较高的一个传说。
但到后来,我还是较认可另一个传说,那就是这里曾经住着一个白虎精。其实是当年唐王李世民征东时,大将薛仁贵乃白虎星下凡,由于躲避奸臣张世贵的陷害,曾在这里躲避。原因是在我念高中时我终于和同学闯进了那个洞里,那其实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山洞罢了。
但今天偏巧二凤子和二抽子他们又剜菜到这里,小伙伴们难免就在此高谈阔论一番。
“谁敢进这山洞,我就把这筐菜给谁!”傻愣子向来这么愣头愣脑。
“我也给他”拴柱子附和。
“你们说话算数不?”二抽子忽然发话。
大家一齐把目光对准二抽子。瘦得皮包骨,乱糟糟的头发,胳膊肘打补丁绿得发白的布上衣,四个蔸有三个蔸盖翻翻着,沾满泥土的蓝裤子。玻璃碴拉出一条缝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傻愣子。
“当然算!”傻愣子什么时候服过软?何况搭话的是大家都瞧不起的二抽子?傻愣子胸脯挺的甭高。那次村里的懒细子三叔逗二抽子,问:“二抽子,你为什么叫二抽子?”就是他首先回答:“他妈叫大抽子,他当然叫二抽子。”惹得大伙一阵哄笑。二抽子想上来轮他,哪是他的对手。今天就更不会怕他了。
二抽子又斜眼瞅了瞅拴柱子那比别人大出一号的大筐里满满一下子的菜,“拴柱子,你呢?”
“嗯。。。。。。”拴柱子开始犹豫了。
欧------小伙伴们一齐起哄。
“算!当然算,谁怕谁?”拴柱子挂不住脸面了。
结果那天二抽子顺利地赢了两筐菜,而傻愣子回家被他爸对屁股狠狠地踢
了两脚,拴柱子则被他妈骂了个狗血喷头,并严格告诫:以后不准和二抽子一起玩。
但有一个细节谁也不知道,那就是二抽子把他赢得的两筐菜分给了二凤子一些,使二凤子的筐也变得满满的。然后把剩余的菜在偏僻处挖了个坑埋了进去,二凤子问他为什么那么做,“傻帽,明天一来把菜抠出来,不就不用再剜了?”二抽子得意地解释着。
最后,二抽子又把筐里的菜翻了翻,嘴里还念念有词:支棱支棱菜,回家给老太,老太抓一把,造个大洋跨。二凤子噗呲一生被逗乐了。
“好了,走了。”二抽子和小凤子这才回家。
路上,二凤子就问二抽子他进洞里看是什么样?看到什么没?有没有黄仙?二抽子故作神秘地瞅了瞅四下无人,才趴着二凤子的耳朵眼悄悄地说:
“其实我只在洞口蹲了一会,并没有往里去,里面黑嘛咕咚的啥也看不见。呆了一会后,我向里面扔两块石头就跑出来了”。说完,二愣子的得意地吹起了口哨。
至于后来二凤子的爷爷----就是给小六子媳妇治病的那个大神有一天忽然拉住二抽子,非要二抽子说出那天进洞里是否看到了什么,还给了二抽子一串糖葫芦,二抽子就整不出个所以然了。更不会注意到大神走路时有些发瘸的腿。
那年冬天,大神忽然死了。开始时坐在自家炕沿上,火盆放在身后,将后背的棉袄整个烤了个大洞也不知道。出殡那天二凤子并没有感到悲伤,后来二抽子曾问她为什么没有哭爷爷,她说不知道,反正爷爷不喜欢她。
大神不喜欢二凤子倒是事实。记得二凤子出生时,大神早早的就推算了一番,然后就不住的叹息:南山裸鬼,南山裸鬼。谁也听不明白,大神只顾自己不住地摇头叹息,二凤子办满月的那天,大神还喝了个酩酊大醉,哭了个涕泪横流。
大神不喜欢二凤子的另一个原因是那年冬天,二凤子的老爸正在村头老刘家赌牌,二凤子找去了,二凤子他老爸嫌二凤子在旁边烦心,就撵她回家去,没想到二凤子当头来了一句:我爷和我三婶在屋里,把门插上了,我进不去。惹得大伙都瞪大了眼睛,二凤子的老爸摔下牌就走了。
二凤子的三婶就是老妖婆。当然是很远房的亲戚了,村子里讲究论资排辈,所以尽管这么叫,小孩子的我们并不关心他的渊源。其实大神和老妖婆也差不了五岁,大神死的的那年冬天,老妖婆搬到了我家东侧的场院里的小房来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