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褚校尉与慧游纵马疾行，朝会稽奔去。

一路上，马上的慧游真是百感交集，久别还乡，她看着骚道两旁闪过的多少回将她从梦中唤醒的故乡的山川田野，恨不得跳下马来，在它们的怀里亲个尽兴、哭个痛快；可此时，她的难言之隐又如千万只小鹿，在心里撞来撞去。她不知王后会不会相信她，她更不知王后将如何发落她……

一路上，她只顾策马飞奔，很少说话。

褚校尉放马追来，与她并驾齐行：师妹在想什么？

慧游侧头一笑：离开越国好几年了，这几年就像一辈子那么长，好想家啊！

想家？你不是孤儿吗？哪来的家？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念越国的山川、树木，还有那潮润的气息、甜柔的越语……

褚校尉闻之，不由得心头一震：自从进了影子卫队，自己就如同一个被使命感驱动的工具，没有了情感，心中盛满的只有冰冷的铁血王命。多少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师兄弟们说这样的话，发这样的感慨。

他看了慧游一眼，但愿美丽、善良、单纯的师妹能躲过王后那一劫。

褚校尉又一次勒马缓行，看着慧游的一言一动，心中竟涌出几分怜惜，但这种情感还未来得及在脸上表露，就被他生生地卡死在喉结之间。

他连咽几口唾液，挥鞭指指周围说：这里还是吴国原来的地界，你看，咱们的王上真是仁慈！派了那么多军士帮助百姓修水利，此后，肯定年年大丰收。

慧游也放缓了级绳，她想起了卜郝与阿笠：师兄，你说吴民既已成了越王子民，且能安居乐业，他们为什么还带着那么深的仇恨？

仇恨？你说吴民有仇恨？

褚校尉疑惑地望着她问。

吴民的仇恨、范念的困境、自己心中的惆怅、面对王后的不测……在慧游心中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愁结。

她不想多说什么，一阵春风吹来，她左手勒紧疆绳，右手的马鞭早已抽了下去，她喊着：我们快点走吧，真想早些回到会稽。

范每天放步陶山上下，看似优哉游哉，实贝在探大地之宝。

午后，他信步陶山北坡，突闻远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他循声疾步，绕过一个山坳，来到一个马场，马场空地上陈着一具年轻人的尸体，几个满身是血的人正在哭诉着卖马途中遭强人打杀抢劫的情形。

马场主祥叔抚尸痛哭：……儿啊，你是真想不开呀，马被抢了算咱倒霉，你为何要去跟那些强盗拼命呢……

一个头上冒血的雇工抹抹流到嘴边的血说：祥叔，别哭了，你可得保住身子啊……

他扶起蹲在地上的祥叔说：祥叔，这卖马的活，咱们再也不能干了，你是不知道啊，每次去卖马，我们都是提心吊胆的。

祥叔哭着说：栓子啊，祥叔知道你们的苦，可不把马卖掉，那本钱如何收回呀？看来，这马场是维持不下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的范蠡问：这马为什么如此不好卖？

祥叔又悲又急，对这个陌生人的闲话哪有心思理睬？他看了他一眼，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站在范盖身旁的一个老雇工说：唉，你是不知道哇，这产于北方的马在当地卖不出价，到了南方才能卖出大价钱，可南方千山万水，又常遭强人抢劫，这马场实在不好经营啊！可不支撑着，找谁来接手呢？

范蠡思谋片刻后，对祥叔说：掌柜的，你真想卖这马场？

祥叔这才抬起头来，叹息着：我想卖，可谁来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