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姑苏的一处深宅后院中，身着脾女服的邹屠姑娘，在水井旁搓洗着几大木盆衣服。

一片黄叶飘进了洗衣盆，邹屠姑娘用被皂角水泡得红肿的手指捻起黄叶，重重地叹息了一声，连枯叶都可以叶落归根，自己却只能遥望故乡垂泪。爹娘老了，他们还好吗？还在吗……

管家沉着脸走来，看了看她发红的眼睛说：人人忙不停，你却还有空在这里对着落叶滥情！

邹屠姑娘擦了擦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管家就泼来一堆挖苦话：你想说什么？我看你就不是条享福的命！吴国虽然被越国的妖术灭了，可越国也从没将你们这些妖女视为功臣呀！主人买你就是来干活的，若再想逃跑，另一条腿也别想保住！你的那些同伴是怎么死的，你不会忘记吧？不用说你们，就连为灭吴复越立了大功的你们的西施娘娘，如今不也被沉水了吗？认命吧。说着，那管家背着手悠悠走去。

邹屠姑娘看着自己的残腿，如烟往事催她泪如雨下……

原来，吴国宰辅伯勃府被封之后，府内的人全被赶了出来，宰辅管家将秀女们带进一个宅院里.未知的命运给每个人心中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邹屠姑娘对管家说：我们是从越国来的，如今越国已经复国，求求你，就让我们回越国去吧！

其他秀女也应声恳求回越国。管家眨了眨眼，说：你们先别急，我已派人出去疏通了，等安排妥了就送你们回去。

秀女们只好焦急等待。第二日，终于等来了接迎她们的人。可是，他们只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子挑走。邹屠姑娘与几个年纪大的秀女又等了一日，终于来人了，这些乘下的秀女一并被分别带走。

邹屠姑娘急问：你们要将我们带到哪里去？要是回越国，我们还是一起走好些，路上也好有个照顾……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讥笑说：回越国，别做梦了！你们管家又拿你们发了一笔大财，年轻美貌的被卖去当妾，你们几个卖不出价的，就只好委屈点做奴脾哆！

邹屠姑娘这才醒悟，自己和姐妹们又被利用了。她与另一姐妹罗姑被卖给了绸缎庄，她们哭喊着不肯走，却被绸缎庄的管家连骂带打地拉上了车。

来到绸缎庄大院之后，邹屠姑娘与罗姑趁人不备时商量着，不管死活，也要逃回越国去。当天夜里，在整个院子都进入睡梦中时她们逃了出来，她们在姑苏城里转来转去，就在一个十字路口不知向哪边走的时候，管家带着几个护院从后面追来。带回院里后，同行的罗姑被活活打死，邹屠姑娘虽留了一条命，一条腿却被打成残疾……

想到这些，邹屠姑娘的眼睛已经黯然无神，她对命运彻底地屈服了，因失望而麻木的脸上已渐渐失去了光泽。

她惊惧地看了一眼管家走去的方向，站起来，瘸着腿又去井旁打水了。

寒意渐浓的夜，早早上床是一种惬意的享受。

每当此时，子规睡不着都会缠着方南讲故事。今晚，不知什么事触动了子规的心弦，子规却给方南讲起慧游带他们掏鸟蛋抓溪鱼的事，方南越听越沉醉。

当子规讲到慧游生病，他们如何去找她时，他故意卖了个关子说：三叔，你听着也没劲，都是一些小孩子的事，我们睡吧。

方南腾地爬起在他腋下抓了几把说：你这小子还敢耍你三叔，谁说没劲了？接着讲！

子规痒得在床上打滚，只好求饶着：好三叔，我讲，我讲……

范蠡坐在桌旁，盯着桌上几堆海盐出神。方南和子规的打闹声打断了他的思路，从他们的言语中，范念听出方南心仪慧游已经很久了。

对于方南，虽说他们如今兄弟相称，但在范蠡心中，却一直将他当儿子看。有些时候，他们的感情甚至超越了他与两个儿子。因为聚少离多，子规、子豪倒不像方南那样亲近依恋他。

范蠡侧头看了方南一眼，心中涌出一股复杂的情感。说实话，他对慧游也有种特殊的亲近感，但他明白，这其实是因为慧游长得太像西施的缘故，她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带来一种西施再世的感觉，这种感觉常常会使他干枯了的心田生出青春的嫩芽，可不管怎么说，他总不能与方南……但愿，慧游不会给方南带来情感的困扰。

他挥去这些扰人的思绪，起身在房中踱了几步，自言自语说：得找几个人给临淄商号送盐去。

方南听了，兴奋地爬起来说：我去。

范蠡看了他一眼，故意说：送盐可是一件苦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