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风雪归人
第51章风雪归人
“腊月二十六，杀猪割肉”，胡家今年的年肉割的早，由于人多，腌了一百多斤，酱风了一百多斤，另外还有牛羊肉鸡鸭鹅鱼爪子等各腌了若干。杨菲尔正在厨房里看丰灵把豆腐切成小块，丰敏在灶下烧火，王氏系着围裙在灶上炸豆腐果，沈氏将炸好晾凉的豆腐果用大针穿到线上，然后两头相接，穿成沙僧脖子上的佛珠一般，三尺长一个，等天放晴，就可以挂出去晒，和千张一样，等晒干了，收到干燥阴凉的地方，可以吃很久，因为到从年三十开始一直到正月十六，这段时间都是买不到任何菜的，即使偶尔有卖的，那价格也是高得离谱，所以就要在家中多多储存。
外面依旧落着雪。
就听到大门外有几个人的说话声，渐渐开始高声叫嚷起来，然后大门砰得的一声关上，就听仇老头从外面进来，走到厨房门口，叫沈氏：“大娘子，外面有三个人来说要找你，说是你的父母兄弟，我让他们稍等，我去回您，他们就不乐意了，说什么仗势欺人，你看这一大的，把我一通好骂，我只好把门拴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氏闻听此言，已是呆了，一旁王氏见儿媳妇这个样儿，便叫丰敏暂时熄了火，解下围裙，道：“我出去看看。”便和仇老头一起出去。
不一会工夫，王氏领进三个人来，两个五六十岁的老夫妻和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老夫妻两穿的单薄褴褛，大雪天的，还穿着草鞋，手上腿上脚上都是冻疮，就差一根竹棍，一个破碗了，那个年轻人穿的倒还算整齐，衣服上只几个补丁，却也单薄的很，脚上穿了一双破布鞋，几人头发上沾着草屑，脸色青紫，两个老人已是摇摇欲坠。
沈氏一见，眼泪夺眶而出，冲出去一把扶住两个老人，哽声道：“爹，娘，你们怎么落到这般田地？”
丰灵丰敏十分有眼色，赶忙出来扶两个老人进了厨房，厨房里一直烧着火，最暖和，那年轻男子也跟着进来，杨菲尔和王氏端了三个板凳让他们坐下，沈氏又冲出去，拿了自己的和丈夫的三件棉袍给他们穿上，丰灵丰敏早倒了三碗热水让他们边喝边焐手。
穿上棉袍，喝了热水，又在这暖和的厨房里，三个人的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然而也是面黄肌瘦，一脸苦相。
沈氏道：“你们早上吃了没有，我来烧点吃的给你们。”
那老头子道：“吃了，西北风吃了一个饱。”
旁边老妇在用肘拐了老头一下，道：“你这死老头，都成这样了，这嘴怎么还像个炮仗似的。”
沈氏也不恼，道：“那你们稍等一下，我这就做。”
叫丰敏烧另一个灶，倒了半瓶开水，等烧开了，迅速打了十五个鸡蛋进去，又挖了五勺红糖进去一起煮，很快又烧开，稍候了一会，盛到碗里，端到几人手中，叫他们吃。
那三人刚刚看沈氏一个接一个的鸡蛋不要钱似的敲进锅里，眼睛都直了，现在这一大碗的红糖卧鸡蛋就端在手上，甜香的热气直往鼻子里钻，身上又穿着新棉袍，如在梦中，早上从那破庙里往这里一路找寻的途中，直以为自己活不过今日了。
等三人吃好喝好，身上彻底暖和过来了，沈氏这才问道：“爹娘，还有我兄弟，你们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沈老头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你这不争气的兄弟，前年说要去做什么买卖，却被人家骗到了赌场上去，一夜之间输了八百多两银子，我和你妈被债主逼着卖屋卖地，好歹这两年勉强还的差不多了，上半年你娘病了一场，半年时间没还钱，不知怎么了，现在利滚利又滚到一百多两银子，也真走头无路了，才来找你，可我们一去汤家村才知道你们早就搬到府城里来了，可谁也不知道你们住哪，只说在书院街，昨天下了大雪，我们在城外观音庙歇了一晚，一早就进城来找你来了。”
那老妇望着沈氏泪眼婆娑，道：“自从你任性嫁到胡家，这都十三年多了，你爹这个死犟头就是不准我去找你，你也和你爹一样的犟劲，果然一次也不回家，我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我到底有没有生过你这个女儿。我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爷俩了啊！”说着忍不住就要大放悲声，一下又想到皇天腊月的，在人家家里这样哭，没得晦气，就用手赶紧捉住嘴，强自忍下。
沈氏也是泪流满面，不停的拿手绢擦拭，怎么也擦不干似的，当年她执意要嫁胡永强，和家里闹僵，临出门子前当着爹娘的面发毒誓，从今往后，一定和胡永强把日子过的红红火火的，否则绝不回还，可这些年来家里日子非但始终难以翻身，竟还有每况愈下的趋势，哪里还有颜面回家，直到今年方才好了，刚入冬，沈氏就在心里盘算这事，只等铺子里二十九放了假，就和胡永强商量此事，没想到，娘家人倒找上门来了。
当下把胡永强和公公都从铺子里喊回来，又把三个儿子从房里喊出来连同杨菲尔认了亲家和外公外婆舅舅，一家人也算合家团聚了。
胡永强夫妇商量着自己从正屋搬到大儿子东厢房南屋去住，把自己那正屋让给了沈家爹娘，又安排舅舅沈方睿住到双胞西厢房东屋，沈家几人都道不用麻烦，要有空的佣人房自己就住到那边就可以，可沈氏哪里肯让，这么些年没见爹娘，每逢年节，看人家小夫妻拖儿带女大包小包的回娘家，看每逢别人家里但凡有个大事小情的，娘家人一来一大阵的帮忙，多少次偷偷掉眼泪，好容易现在爹娘兄弟都聚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落魄到此，那也是分外的亲，巴不得把自己所有能拿出手的好东西都全数奉上，以弥补自己多年来缺失的亲情和未尽的孝心。
又忙着叫丰敏烧热水给他们洗澡洗头，里外都要换干净衣裳，叫丰灵去买冻疮膏回来，直到中午开饭时分，才算忙定规。
铺子那边的厨房早已弃置不用，两个煤球灶只供每日烧茶和洗刷用水，每日都在新宅这边统一做好饭菜，分成两份，一份端到铺子厨房里男人们开一桌吃去，另一份就留在新宅厨房里女人们开一桌，但自昨日下雪，怕端来端去的凉了，也就不分了，都统一来新宅厨房这边吃，厨房里一张宽一米长四米的长桌是杨菲尔特地定制，为的就是人多好用。
今日是个高兴日子，沈氏几人准备的十分丰盛，临时去买菜也来不及，便烀了一整只咸鹅，斩成块，油汪汪的放在桌子中间，其他尽着家里现成有的，各种荤的素的甜的咸的，汤，点心算算也有十几样，摆了一桌子，徒弟伙计们进来一看，纷纷笑道：“东家这是提前吃年饭了吗？”沈氏笑道：“今日是你们东家有喜事呢！大家一起庆贺一下。”
一会丰灵丰敏扶着焕然一新的沈家老爷子老太太进来，俩人在洗澡水里泡的红光满面，头发被丰灵丰敏梳的一丝不苟，都戴着棉帽，穿着崭新加厚棉袍，那是胡家二老的过年新衣，一次没上身，拿出来作了贡献。这么一打扮再看，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哪里还有一丝穷叫花的样子，就是一副农舍富家翁的势法。
跟在后面的沈方睿也换洗一新，戴着黑纱软脚幞头，穿着胡永强准备过年穿的鼠灰缠金丝圆领夹棉长袍，他身量中等，衣服稍长了些，但也无碍他的一派风流俊雅，只见他面如冠玉，剑眉朗目，鼻梁高挺，口若含丹，那有一点奔三的样子，分明是二十出头的俊俏郎君，胡家三兄弟竟和他都有几分相像。
除了在铺子里值班的阿山阿水阿振阿棠，其余都已到齐，一会有先吃好的再去换他们回来吃饭。
胡老太爷便叫大家都赶紧坐下吃饭，众人应是坐下，刚要拿筷子，却忽见桌上还有两个人站着没动，竟是阿胥和小鱼儿，两人眼眶含泪低头呆站桌边，一桌子人都不知怎么了，便都向他们看过来。
却见沈家那三人猛地从板凳上跳起来，沈家老太太脱口哭音喊道：“静儿！心儿！你们是我的静儿心儿吗？奶奶可想死你们了！”沈老太爷也抖抖索索如风中黄叶，三人跨过板凳，从对面一阵风跑过来，沈方睿跑在最前，一把将二人搂住，喊了一声：“静儿，心儿！”便哽噎在喉，发不出半点声音，男儿泪滚滚而下，阿胥却挣扎起来，咬牙拼命忍住满眶的泪水，挣动之间，那泪水一颗颗大滴的抛洒落下，小鱼儿还不甚懂事，任由沈方睿将他抱在怀中，却忍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喊道：“爷爷，奶奶，我要爷爷奶奶！”
后面沈家二老连忙上前，拨开儿子，将二人搂住在怀，两老两小抱在一起只哭的肝肠寸断，人人动容。
只把一个沈方睿晾在了一边。
沈氏在一边看了个大概，抹了眼泪，过来拉起二老，道：“爹，娘，方睿，现在我也看的明白了，这俩个孩子是方睿的儿子，我的亲外甥是不？不过，这俩孩子是永强和秀儿从人伢子那买回来的，怎么就落到卖儿女的份上了吗？孩子们的娘呢？”
一厨房的人早已看呆了，这可不就是像看戏文一样，见东家大娘子问起原由，也都一个个竖起了耳朵。
沈氏却又一摆手道：“算了，还是让孩子们先吃了饭再说吧！先吃饭要紧。”
沈方睿心里明白，姐姐这是给他留着脸呢，便也讪讪的回了座，二老就这边两孩子的位子坐下，旁边的人便赶紧又让出两个位子来，沈老爷子搂着大孙子，沈老太太搂着小孙子，再不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