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随笔卷1》(16)
伊壁鸠鲁式的生活
敖丹
刘爱平先生是我以前的上司,某杂志社社长、总编辑,简称老总。仅老总这个称呼还不能准确地概括他的身份。据他说当过农民、水手、警察、秘书、编辑,这是他曾经的身份,那么现在呢,他是作家、编剧、杂文家、还是一位对历史,特别是对《史记》、《战国》、《左传》等颇有研究的专家。据他现在的兴趣和激情来看,将来,他会一股脑儿地扎进对这些历史人物的研究之中,而一发不可收拾。不过,这些没有耽误他创作小说。大概,他读史,也是为了更好地创作和了解认识自己。其实,读史也是读自己。在读史的过程中,人往往会发现另一个新的自己。不过,在我的眼中,或在我对他的记忆中,他是一位典型的“玩家”,玩文字,玩杂志,玩生活。他绝不会将自己弄得像个苦行僧似的,许多作家都说自己的生活就像苦行僧。这于他,绝不是。而且,他将它们玩得风生水起,如火如荼。许多杂志在市场的激烈竞争中,不是今天砍一个,就是明天关一个。而他打理的杂志社,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特别是近几年,面临网络电视等的激烈冲击,不但没有被打垮,反而有了稳步的增长。看到其他的一些相同的传媒集团,风风火火地今天推出一个期刊,明天又推出另一期刊,他也不着急,只是求稳,再稳中求效益,求发展。这样的一种心态,使得他又有闲暇的时间来玩文字,搞创作。一直以来,他的作品从未间断,不是小说,就是杂文集。这种坚持与执著,这种年轻的心态,简直令我敬仰。我与爱平兄相识是在六年前。在一起共事只有短暂的六个月的时间。而且在那六个月的时间里,不曾与之有过单独的谈话。那时的我,追求个性,成天不大讲话,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如入无人之境。其实,这种个性,在现在看来,有些可笑。可那时毕竟年轻。不了解的人,以为我清高不好相处。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心中是对人事怀了一种“畏”。除了工作时必须与人说话外,其他时间,害怕与人说话,也不知说什么。我观察到,在杂志社里,还有一个人是与我一样的。只不过,他不像我这样处于“畏”的状态,而是一种毫无羁绊的洒脱。他每天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要不,就将自己关在办公室里。我那时就认为,这个人挺有个性的。这一点,还从他的着装可以看出。他总是着一条牛仔裤,上面的搭配,如果是冬天就是厚牛仔棉服,秋天是休闲的格子西服,或是有鲜明颜色的休闲西服,夏天好像永远都是淡雅的或细或宽的格子衬衫。典型的文艺青年的打扮。所以,尽管他那时已是四十多岁了,但在我的眼里,他是没有年龄的,好像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的样子。
杂志社里女编辑要多一些,且都是年轻靓丽而不乏小资情调的才情女子。每有读者或作者去了杂志社,总恍惚以为进入了《红楼梦》里的大观园。爱平兄虽然独具个性,但对自己的编辑却又不乏柔情。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木兰山开笔会,全社作者编辑一行人浩浩荡荡。每至这个时候,是我最难熬的时候。到了驻地,开完会,我就想回。于是,撒谎说自己胃疼,忘了拿药,要回去吃药。爱平兄听了,忙说:什么药,我立即派人去给你买来。什么都好办,就是人不能回去。无奈,我只有留下。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观光、娱乐。我,人算是留下来了,却始终并不合群。一直将自己关在宾馆的房间里看书,许多活动也不参加。他也不强求。晚上的舞会,被同室的女编辑强行拉了去。社里的女编辑们在舞会上,个个跃跃欲试,表现不俗。我呢,人虽去了,也是坐在一边,只是欣赏,并不参与。没料到作为老总的他主动走到我的面前,邀请我跳了一曲。大概是觉得我太孤僻,以此鼓励我吧。这让我感动了好一会,以至现在还记忆深刻。
回来的时候,与我要好的一位女编辑从相机里翻出她们此行所拍摄的一些游玩的照片给我看。翻着翻着,就看见了在青山绿水间爱平兄像护花使者一样被众女编辑包围的照片。
爱平兄有一米八几的个头且身板挺拔,头发浓密且有些自然的卷曲,鼻梁高挺,脸型凹凸有致,棱角分明,典型的帅哥。男人仅仅有才,还不算什么,如再加一帅,那就不得了了。风流才子便是对这一类人典型的称呼。
但我对这样的人绝不会趋之若鹜,往往避而远之。所以,与爱平兄相处共事半年,所说的话不到十句。直至离开了杂志社多年,再与之相处,话才勉强多一些。一来出于礼貌,二来,自己的心智也成熟了一些,不再害怕与陌生人说话了。
离开杂志社后,我才好像真正认识他。我不断地看到他的作品问世。或看到他主管的杂志的改变和发展。现在,我对他有了清晰的定义。在我看来,他既有竹林七贤的洒脱,又有李后主的柔情。他的洒脱是一种恣意的人生姿态,他的柔情是一种包容的热爱生活的大胸襟。
前两天去他的办公室见他,仍然是二十八岁的样子。他说,女儿已成家与之住在一起,现在是一个大家庭了。我说,您若当了爷爷,哪里像,哪里像啊。
他笑了笑。
谈话间,有朋友来电约去玩。他说,晚上回去要遛狗。那狗,据说是一匹良种狗。不过,我没见过。大概,女儿成家后,这狗成了他的另一个孩子。他说,每天下班回家,狗就会向他冲过来,一阵亲热,亲昵得不得了。他每天都得陪它去散步。我想,他与它一道散步时,一定会柔情满怀。
他向我侃侃而谈接下来要做的事。他说如果身体允许,他会创作三部长篇小说,然后收手。我说,会收得了吗?热爱文字的人,直到生命的最后,恐怕一直会进行下去。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它会越来越成为我们心灵的伙伴。他没做声;接下来,还要出文集。也是三大本,也许是五本,也许更多。
我惊讶道:如何将写作、工作、家庭,等等,处理得如此和谐。如何做到的?他好像没给我答案。不过,答案已在我的心中了。
我说,真得向您学习啊。
他立马说:千万别学我,一生无大志,只求快乐。
我说:快乐是一种最高境界。世人都知忙碌,为钱、为官,或为别的,唯独忘了生命的本源:快乐。我总拿您比作嵇康。
他说,哈哈,我可没有此公的境界。家人快乐我快乐,朋友快乐我快乐,仅此而已。
我说:旁观者清嘛。您的家:小家,大家,还有时不时地关心历史的家。现实的生活里,很多人做不到这种洒脱,也没有这种情致和胸襟。
他说:和你谈话,突然觉得自己高大起来了,哈,要真是如此多好,算做一种鼓励吧。
也许,在爱平兄看来,他所取得的种种,永远都是不足的,他还在向前,以恣意的洒脱人生向前追逐。
我欣赏这样的文人。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而是先天下之乐而之乐。将快乐放在人生的首位。天下的忧乐,总是错综交织,两两相关的。有一乐境,便有一苦境。有一好事,便有一坏事。如果要等到消除了人间的一切苦难之后,才想到享受生活,追求快乐的心境,那也只怕太难为自己了,也太难为社会了。
当然,这只是针对有良知的知识分子。现实的社会中,更多的文人、知识分子只是随波逐流,忘了忧愁,忘了快乐。如果硬说有忧愁,那也只是一时的私欲没达到或没满足而已。
爱平兄使我想起了西方的一位哲学大师:伊壁鸠鲁。
伊壁鸠鲁一生著作无数。他说:“快乐是幸福生活的起点和目标。”他的哲学就是关于快乐的人生哲学。他给快乐开出的清单竟如此简单:友谊、自由、思想。他说,凡智慧所能够提供的、助人终身幸福的事物之中,友谊远超过一切。一小群真正的朋友可以给予我们的关爱与尊敬是财富不见得能提供的。
他认为:在所有的欲望中,有的是自然的和必要的,有的是自然的但不是必要的,有的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必要的,而是由于虚幻的意见产生的。
所谓“自然的和必要的”指的是不得满足就会痛苦的欲望,比如饥饿、渴、冷。要满足这些欲望只需些许的努力。
所谓“自然的但不是必要的”,指的是能带来快乐,但是没有也不会痛苦的,比如奢侈的宴饮、华服、名车、情欲,等等,其实对人身心最有益的是去做一份从从容容的工作,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一份自己能够胜任愉快的工作。
“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这个目的:免除身体的痛苦和灵魂的烦恼。”将生活的目标确定为身体的无痛苦和灵魂的无烦恼,这就是伊壁鸠鲁所主张的。听上去简单,做起来并不容易。生活中,各种诱惑太多了。我们不知不觉就会去追求那些不自然也不必要的目标,名呀、利呀、权呀。对此,伊壁鸠鲁说:无论拥有多么巨大的财产,赢得多么广的名声,或是获得那些无限制的欲望所追求的东西,都无法解决灵魂的紊乱,也无法产生真正意义上的快乐。
我想:爱平兄是不是领悟到了伊壁鸠鲁的快乐主义精髓,才如此洒脱与快乐呢?
(敖丹:高校教师、青年女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