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17)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四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17)

童年生活

他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最年轻的中将……然而,他又是一个典型农民的儿子,有着一个苦难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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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年过去了,厦门之役的硝烟已被岁月的风风雨雨推得遥远。昔日雄姿英发的将军已是满头银发了。战争在血肉之躯中留下的弹片和长年征战积累下来的劳疾已使将军步履艰难,但回首往事时,依旧红光满面,神采飘逸。像两片山屏的眉峰,像岩石一般凝重的面容以及抬举间像挥动一面大旗的手,让人强烈地感触到将军往昔的风采与威严,凸现着一种深邃的专注与深情……

“……拿破仑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一个好士兵。如果用这句所谓的名言来概括我,也许我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好兵,因为我投身革命首先不是为了当将军,我是被那个社会逼得无法生存下去,才不得不从不自觉到自觉地去与那个社会进行抗争,才不得不义无反顾地站起来,去穿枪林弹雨的……我的祖宗八代与皇亲国戚不沾边,出生前母亲没梦见福星入怀,出生时父亲没看见紫气绕梁……我是将军,但我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的儿子……我的老家是湖北省礼山县周家湾,在大悟山主峰东麓的山脚下……

回首往事,周志坚将军如是说。

1916年12月的一天,乌沉沉的天紧扣在大悟山的山顶。从西北方向刮来的几块铅灰色的云团绕着山顶不肯离去。傍晚时分,云层终于顺着山背漫下来,周家湾隐没在一片寒冷的雾霭中。几只老鸦,扑打着翅膀,匆匆忙忙自天外归巢,在山脚四周留下了一片凄凉的呱呱声。上灯时分,雪花打着旋儿,静悄悄地向周家湾扑来。大雪白了屋顶,遮了田塍,断了山路……白茫茫的山庄,远远地看去,活脱一个寂静而透明的坟茔,没有了鸡鸣犬叫,唯有朔风拉着悠长的呼哨嘶叫着。人们蜷缩在自家的火塘边,开始苦熬又一个漫长的冬天。

在山村的东南边,一间破旧的草屋内,有一盏油灯在忽闪着。紧挨破壁的床上,躺着一个即将分娩的农妇,她嘴角在一阵紧过一阵的腹疼中迸发出不断的呻吟;她的丈夫半蹲在床边,由于生活的艰辛和超负荷的劳作已过分地苍老了,褶皱网般地织在脸上,簇拥着一种复杂的表情。即将出生的新生命给他以慰藉,亦给他以绵绵不尽的焦虑:他已是一个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父亲了,可他全部的财产却是四亩薄地、三间旧屋,再添一丁,生活更将苦不堪言啊……

子夜时分,小生命降生了!

他就是周志坚,周家的第五个儿子。

那时,他受之于父母的名字叫周裕发。

不过,这个名字也是在他快满周岁时,父亲请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起的。善良的先生解释说,裕发的意思是富裕发财,图个吉利。父亲听后,连连点头称是,藏在皱纹中的微笑包含了长辈丰富的希冀和祝福。难怪啊,山沟里的穷人穷怕了,谁不想富裕发财过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呢?但是,这个带有广大贫苦农民向往美好生活的朴素愿望的名字,并没给幼小的周裕发带来一点福音……

他从出生之日起,脚下延伸的就是一条苦难、曲折、艰辛的路。

周裕发一岁半时,父亲被黄陂县城的国民党抓走,几天后,当伤痕累累,折磨得不像人样的他被人抬回时,已奄奄一息,第二天便含恨地离开了人世。至死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法……一个鬼蜮横行的世界!

当小小的周裕发稍谙人事,努力地去回忆父亲时,他怎么也记不起父亲的容颜了,甚至连父亲的名字也不知道。他为此痛苦过。在他的脑海里,唯一能和“父亲”联系起来的是长年累月存放在后屋里的那把弯弯曲曲,像被沉重压屈了背的犁。母亲极小心谨慎地保管着它,从不许儿女们随意去碰它,有时还望着它悄然落泪……

幼小的周裕发终于抑制不住好奇,有一天,他问母亲:

“这犁是哪个放的?”

“妈放的。”

“怎么不拿去耕地呢?”

母亲不语。

“用它耕地多好啊。”

母亲摇了摇头,眼角有了泪水。

周裕发感到了某种神秘:“您说话呀。”

泪水就顺着母亲的脸颊刷刷下来了。怎么回答儿子呢?他还在孩子的年龄上。然而他却固执地望着母亲。可是,他稚嫩的瞳仁又怎能探得穿母亲此刻的心思与感觉呢?后来,母亲告诉他,这弯曲的犁谱写了他父亲终身的辛酸。几十年,他父亲抚摸着它耕落日头,犁起星星,散了一身骨,驼了壮年背,终没能拂去全家贫穷的阴影……

周裕发明白了。这犁,是母亲对父亲永久的惦记……

周裕发的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山村女性,身上有着众多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她不算漂亮,也目不识丁,但却以善良、沉静、通达和勤劳闻名乡里,且有很好的人缘,因此令四邻有口皆碑。丈夫死于不白之冤后,家里丧失了主要劳动力,生活更加艰辛,她咬咬牙,担起了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在周裕发的记忆里,多少个昏暗的月夜,母亲都是在四亩薄地里度过的,又有多少炎炎的日毒,一次次地敲诈和吮吸着母亲的血汗,使她还算健壮的身体一天一天地衰老和羸弱起来……但是,谁也没有听到过她叫一个累字,蛰伏在她心里的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把孩子们养大,让死去的丈夫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周裕发最小,也最受母亲宠爱。儿子的每一点变化,每一份感情的波动都牵动着母亲的心。

有一次,她发现裕发望着村里唯一的一所私塾发呆,就轻轻地问道:

“发儿,你在想什么?”

“妈,村里的孩子有的能读书,有的为什么又不能读书?”

母亲的眼睛潮湿了:

“孩子,你、你想读书么?”

“想,很想。妈妈……”

母亲叹了一口气。

“您怎么哭了?“

“我没哭,孩子,你今年七岁了,正好是上学的年龄……明天我去找先生,你去读书吧。”

于是,周裕发进了私塾。

那时,他还无法想象到,母亲为此付出的是加倍的辛劳和加倍的省吃俭用……

周裕发也能进学堂读书了,他幼小的心灵得到了一份满足,但他最初无论如何也没料到,那儿也不是穷孩子的天堂。母亲能让他读书,已作出了最沉重的努力,但却无法使他和富家子弟一样穿戴得阔气,因此,破烂的织物,常常招惹来攻击与讥笑。这些,他能忍耐,因为他学习用功,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份骄傲足可以使他蔑视许多,使他幼小的心灵得到安慰与平衡。然而,无能的先生,不敢动那些调皮捣蛋的有钱家公子的一根毫毛,却拿穷人家的孩子出气,想以此“杀鸡给猴看”,镇一镇阔少们。

一次,先生抽查课文,点学生站起来背诵。一连点了六七个,没有一个能背出三两句来。怒气冲冲的先生,在教室里踱了两圈,突然指着周裕发道:“你背!”

周裕发站起,一口气背完了全部课文,但由于两个字发音不准,先生便一把抓起他的胳膊,用竹板猛抽掌心。

周裕发质问:“先生为何不打背不出来的学生?”

先生答得干脆:“你穷就打你!”

说罢,又是一顿猛抽。

穷,难道也是罪状?他想不通,他愤怒,他受不了这无端的窝囊气,对准先生又咬又踢,挣脱手后,冲出了教室。

第二天,刚上了半年学的他,被勒令退学。

那是一个夕阳如血的傍晚。他徘徊在崎岖坎坷的山路上,往往复复了一遍又一遍,幼小的心灵里一直有一个想法: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道?他还无法解答这个问题。但是,他也不敢回家,他害怕正视母亲那双被艰辛折磨得永远疲倦的眼睛……

黑夜开始在四周降临的时候,母亲找他来了。她已经知道了一切。

他对母亲说:“您打我吧。”

母亲却一把抱住了他,哭成了泪人儿:“孩子,妈不打你……这也许就是命,也许你是对的,穷人的孩子为什么就一定得挨打呢……我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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