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7)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三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2》(7)

第三个女人啊,人应当像人

不要成为傀儡

尽受反复无常的

命运的支配……

——裴多斐《啊,人应当像人……》

傍晚时分,结束一天的采访后,小谭邀我到她“家”做客。我欣然同意了。

她今年大约二十五六岁,城市人。在这块弥漫着特殊气氛的天地里已干了五六年。她还没有结婚。她所说的“家”就是指她在农场里的单人宿舍。她动作十分麻利,很快点燃了煤油炉。我觉得自己站着让一个女同胞忙来忙去不太合适,便将她从食堂带回来的一条青鱼剖肚、切细。我见她快乐得不行,在斗室里跳来蹦去,口里欢快地哼着流行小调,俨然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吃饭的时候,我们在一张小桌前相对而坐。怎么说也得要我陪她喝两杯红酒,我问:

“你天天喝酒么?”

她答:“可以这么说。你没看到我的日子过得是多么的单调?平时我喝的是闷酒、愁酒,而今天则喝的是高兴酒。”我笑了:“怎么解释?”

她脸一红:“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和一个男人单独进餐。”

“你还没有谈过朋友?”我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了,怎么能问这么叫人难堪的问题呢?果然,她突然放下酒杯,沉默了。

我有些惶恐,忙说:“你看我这个人,职业习惯……”

她用手把散落在前额的几绺青丝往后轻轻地梳了梳,自嘲地笑了一下:“没什么,谁敢和一个判了无期徒刑的人生活在一起。”

“你怎么这样看待自己?”

“说句笑话。其实,我从没把自己看得这么卑微。”

接下去的又是沉默。沉默的人,沉默的酒杯。不一会,她突然笑了,奇怪地问我:“你看我这个人怎么样?”

我忙答:“不错,很不错。”我说的是实话,论形象,她不但具备了一米六八的且纤细窈窕的身材,而且有一张圆形小脸,美丽、细腻、白皙、毫不夸张,决不比张瑜逊色。论性格,给我的印象更佳,开朗而无矫揉造作,热情又不失女性羞怯……这大概也是当代人最感兴趣的女性吧。我又说:“难道你爱情史上还是一片空白?”

“对,空白,寂寞而可怕的空白,不过,与男性公民的接触也有过几次,但每次都未及同餐,人家就挥手走了。”她又是一笑。

“为什么?”

“法国的一位大哲人说,人的生物性弱点,是人诞生在本能的顺应环境能力已退化到了最低限度的进化点上。可是,我却在调动工作这一问题上,不安于人类这一本能的缺陷。”

“你为什么就不能抗争一下呢?据我所知,你是很有条件的。”

“不错,很有条件,我父亲是市里的一名副市长。”

“还有,菲律宾还有一个颇富实力的老板,是你的亲伯父,他曾几次邀你去做他的继承人。”

“你了解得很清楚。”

“监狱政委的老同学嘛。忘了?”

“老实说,我并不喜欢这儿,只是想和一种世俗的东西对抗一下。”

“你会赢吗?”

“天才知道。”

我没再问。我感觉出她的眼里,不,似乎声音中都含着一种寂寞的东西,外泄着一股欲望。弗洛姆说过,人是孤独的,同时又处于一种关系之中……当他依据自己的理性力量独立地去判断或作出抉择时,他不得不是孤独的。但人又无法忍受与他人分离,因此,往往孤独的人又是可悲的人……

我们在并不轻松的气氛中吃罢了晚饭。

“啊,对了,胡达,提起华侨,倒使我想起了一个重刑囚犯。”她说。

“重刑?重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无期徒刑,和死神接过吻。”

“这么重,犯的什么罪?”

“诈骗罪,冒充华侨的女儿,把一个郊县搅得一塌糊涂。”

“有这么厉害?她叫什么?”

“汪又红。”

“我似乎对她产生了兴趣,明天采访她。”

“有兴趣,就不必等到明天。”

“怕夜里不太方便。”

“你可以先看看她的材料嘛。档案室的小吴就住我的隔壁。”

她说罢,冲着我莞尔一笑,出去了。半个小时后,复回来,果真带来了汪又红的全部档案。老天,真厚,足足一尺来高。我谢过,抱进了我的临时宿舍内,在桌面上摊开,尽是些询问笔录、证人材料……零乱琐碎,乱七八糟,但过细读来,却可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连贯性很强的故事。

于是,我的心追逐一个女人的沉浮史而去……

她不是天生的骗子,就像无数的政治家、诗人也不是天生的一样。如果一定说她降生于世时,也带给这个世界什么的话,那便是不幸与苦难——她可怜的母亲来不及看上一眼她的新生女儿,就痛楚地、永远地闭上了眼睛,而一年后,她的父亲也逐另一个女人而去了。她记不清父亲的相貌,但她恨父亲。她自然也更记不清母亲的形象,随便别人怎样向她描述,她也没法加以想象,不,她不愿想象,她担心狭窄的想象力会破坏她对“母亲”二字的理解。但是,她却永远地记住了别人的一句话,“你母亲闭上眼睛时,眼角渗出了两串苍白的泪珠……”母亲,她从来没有得到过母亲的爱抚,但她一想到母亲,她便激动,她便感到无尽的甜蜜……

然而,她又是幸运的。就在她父亲离她而去时,她从此被一个女人收养了。她四十来岁,是园林局的花匠。她爱她,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她叫她奶奶。

奶奶的家就住在园林里。园林真美,有花、有草、有水、有山,亦有无穷无尽的梦……

她终于在梦中长大了。

十岁那年,奶奶告诉她:“你妈妈是文化人,写诗的。”

她眨眨眼睛:“诗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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