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75)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二十八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75)

一、赌海沉浮京广线,贯通中国南北的大动脉。

一九八八年五月的一天,一辆墨绿色的列车从北京站始发开往广州。途经a市,停站十分钟,待旅客上下完毕,司机拉响了汽笛,列车又开始徐徐启动,继续向南行驶。

列车加速,随之发出了悸人的呼啸。

蓦地,列车前方出现了一个蠕动的黑点。随着列车的逼近,司机发现是一个中年男人在路基边徘徊,于是又一次拉响汽笛以示警告,可那男人却突然蹿上铁轨,伸开双臂,呈拥抱状地朝列车扑来。司机脑海里立即跳出了一个凶兆:不好,有人要卧轨,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死劲地抱住了制动柄,可是列车仍以其剽悍难挡的惯性向前碾去……

铁轨上,留下了一个自杀者的亡魂!

乘警飞身下车,将这具血肉模糊已成为两截的尸首移至路基时,在他领口下的一个荷包里发现了一份遗书。

“……我是来城市淘金的农民,家里有老父老母、妻子和三个还没成人的孩子。我在城里勤扒苦做,满以为能赚一笔钱养家糊口的,殊不知掉进黑棚区的赌海,三年的汗水换来了一身的债务……明天是大女儿的生日,她来信要我回家为她祝福,我分文没有,哪有脸见妻儿?我只有让火车为我送葬……”

无独有偶。

同一月同一日的北方某城,也发生了一起卧轨自杀事件。死者依然是一位农民。当他以建筑为生的工友们赶来时,也道出了同一份凄凉:他是建筑队的包工头,他手里掌握着数十名农建队人员的财权,可是,他不思正道,日夜不归,沉湎于赌海之中,终于在昨夜将队里的所有资产投进了他人的腰包……

他是在众人的声讨中谩骂中自杀的。

他死了仍然激不起人们的一份怜悯。

他死得惨,头颅变成了一个血饼,他的工友是从他身上的衣服认定他的;但他也死得无价值,送进火葬厂时裹着他尸骸只有一块竹席……

他们死了,却留下了一串沉重的问号!“黑人”的赌海,也是一口偌大的陷阱!但赌博也当然不只是黑人的专利与创造。有顺口溜唱曰:“十亿人口九亿赌,深更半夜麻将流。”当然,赌也不只是限于百姓,还有顺口溜唱曰:“春雷一声震天响,来了几个官带‘长’,提着一副新麻将,一夜打到大天光。”难怪有人说,赌博已深入千家万户,麻将已成了中国的“国粹”。这虽有失偏颇,但也足以说明赌风之烈波及面之广。

中国的文明源远流长,四大发明使她世世代代如明珠一般闪光,但“赌文化”其实也不逊色,与之相伴相生,已有遥遥几千年历史。

《宋史·寇准传》载:公元一00四年,中国北方的契丹国大军,从幽州南下攻打北宋,顿时北宋都城东京内一片混乱,朝野上下惊慌失措。是攻是守是降是退?宋真宗正与朝臣商议之时,忽见王钦若宰相站起身来正言禀告皇上:“陛下,太宗淳化二年,圣上曾降旨开封府衙,凡坊市有赌博者俱行处斩。但臣闻此地赌博风仍行,不知陛下对赌博是否略知一二?”由此可见,早在九百年之前,中国的赌风已经盛行。如果继续向前溯源,与扑克、骰子并称为三大赌具的麻将则可以追溯到更远的年代。麻将的前身是明代万历年间(公元一五七三——一六一九)兴起的“马吊牌”,而马吊牌又是由唐代到“叶子戏”发展而成,而叶子牌的形成又是由春秋的“六博”演变而来。足见,中国的“赌文化”历经沧桑,累受锤炼,风风雨雨中连绵了三千余年!而关于赌者沉浮轶事的记载在史书中也屡见不鲜。《晋书·何无忌传》说:“刘毅家无儋石之储,捋蒲一掷百万。”这大概是中国最早的有关赌博导致倾家荡产的案例记载。晋朝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的历史了。

到了清朝末年,民国年间,赌文化更是日益翻新,千般风情。仅以麻将为例,自它从马吊牌演变而成以来,在这一阶段又得到了长足的发展,麻将牌中又增有了“升王”、“总王”,“合王”、“它王”、“索王”、“万王”、“元王”、“喜王”,后又有人把它修改成为“春、夏、秋、冬、梅、兰、菊、竹”。赌博的方式也名目繁多起来,大致有:一是推牌九,用骨牌为赌具。安徽合肥一带有“倾家牌九”之称;二是摇宝,亦名摇摊,在度年节,演倒七戏,迎神出会时,那些香主会主们就借机设摇宝摊吸引赌者,坐获抽头大利。三是押宝,在押宝人不多时,往往就叫行骗的合伙人先押,并屡押屡中,引诱他人押之。四是抹纸牌。五是斗蟋蟀,生雄蟋蟀生性嗜斗,斗则出死力争胜,不至力竭声嘶,身受重创不甘败。蟋蟀主人选出颜色当令、善斗而无病的蟋蟀,用细致无火气的旧瓦盘盛之,拎至场上司戥人之前,再装入有孔的厚纸小盒中,戥出重量收回瓦盆,由写条人写明某号若干重,加盖红戳,贴于盆外封闭,斗蟋蟀至此开始。六是花会,据说起源于广东。花会有卅六个题目,用一句歪诗,影射规定中的卅六人名,蛊惑赌众利用梦幻情景,或某种巧合际遇,或新奇见闻,等等,去猜测歪诗的含义而定出人名来中彩。此外还有掷骰子,出字韵摊、摇会、大宝、红宝、金钱摊、盒子宝等赌博方式。而与之相伴而生的是赌者乐而忘返,赌场成倍递增。

先试举几例。

广州一地,开有赌场三千余家,以赌为业者大约有三万余人。各大赌场设有电船七千余艘,专门往来于珠江口迎送赌客。报界形容广州当时赌况之盛曰:“赌客之集”。

天津是著名的商港,也曾是一座臭名昭著的赌城。《沽水旧简》载:“庚子先之百博,以彩票为最。用六骰掷点,点之最多者为头彩,获万元……没彩者,不得逞,改设花会赌……”赌注之大,前所未闻,赌金论箱,赌银论车,赌房论街,赌地论顷。赌的方法更是风情千万:豪门赌,陋室赌,繁街赌,僻巷赌,婚丧赌,嫁娶赌,天黑赌,白昼赌……加之帝国主义开设的赛马场、赛狗等大型赌场,每场参赌者少则几百人,多则几千人不等……

四川成都的赌场更是星罗棋布,几乎遍及每个角落。赌场大致有两种,一是明堂子(公开的赌场),二是“私窝子”(暗赌场)。著名的明堂子当时有四个:刘文辉部手枪大队长朱瀛洲开设在牌坊港的赌场;朱瀛洲的连长冷少康设在狮子巷的赌场,邓锡侯侍从副官喻载阳、荣昌义等开设在塘坎街的赌场;田颂尧、曾南夫师的团长张绍泉开设在笆笆巷的赌场。而私窝子则更是普遍,多如牛毛,数不胜数……

当时,作为国民党政府首都的南京赌风也十分猖獗。据《首都志》记载:“本厅(指警察厅)虽历经饬靥,严密查禁,但沉迷于烟赌娼者尚众,犯者仍多,沉湎陷溺,大有人在,此乃社会一大问题也。”

新中国成立以后,对赌博进行了大规模的扫荡,滋生了遥遥几千年的顽症,终于在中国的这块土地上接近绝迹。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赌博既然有如此深重的遗传基因,一旦遇到适宜的环境和条件又会病态复萌。

现在我们应该正视的现实是:八十年代的中国,赌博又死灰复燃了,它虽无“明堂子”,但“私窝子”却来势凶猛,且成蔓延席卷之趋势,泱泱中国正被它一点一点地在渗透……

在上海,由几辆私人出租汽车组成的“飞虎赌团”,仅在一九八五年内就纠集赌徒几百人,飞车聚赌两百余场,输赢达百万元之巨……

在武汉,几十名个体户定期乘飞机前往广州,包下两家小型旅社日夜聚赌,动辄数万元,情景甚是壮观……

在广州,某局出现了一个持续了五年的赌博集团,其成员以该局二十三名干部职工为主,另有社会赌徒二十余人参加办公室赌,值班室赌,宿舍区赌,每场赌注在千元以上。尤为恶劣的是,他们竟然在卫星云图接收室开设赌局,致使天气预报发生差错……

在某城,国庆期间,全市上下照例突击查班查岗。检查团来到水厂,只见遍地是水,波光粼粼,汪洋一片。查至值班室,却见厂长正率部属切磋“赌文化”,满屋烟雾腾腾,鸦雀无声,聚精会神之态令人惊悸。赌博致使全厂停水十六小时,全市停水,大部分工厂停水,造成经济损失约六十四万余元……

事实不胜枚举!为了紧扣本文主题,我们还是来观赏一下都市黑人赌的“风采”。

黑人赌博,金钱不言巨,但却赌得“专注”,赌得“热烈”,赌得疯狂,赌得粗野,实令都市咋舌!

何谓赌博?辞典里注释是用斗牌、掷骰子、打麻将等形式,拿物作赌注比输赢。何谓赌注?辞典又说,赌博指所押的钱。而法理上的解释则比这更完整更确切一些:“赌博即是以金钱或者金钱以外的有经济价值的物品作台面上的抵押,通过各种输赢较量之后,使这些抵押品在投注人之间更移和转换的一种行为。”

但是,也有赌博不用钱财的或者输赢钱财不是目的。例如旧中国一些官僚、地主、买办和资产阶级上层人物,从宦海升沉、阴谋策划,亦借此为集会之所,甚至军政大事,也在烟榻之旁、赌桌之上商榷决定。一九二一年初,摇摇欲坠的靳云鹏内阁,就是北洋军阀“三大巨头”(张作霖、曹锟、王占之)在所谓的“天津会议”牌桌上商定,决定局部改组,靳得以重新组阁。又如张作霖自诩大元帅时,财政次长一席原内定段永彬,但段和他的政敌朱有济陪同张作霖打牌时,段斤斤计较输赢,而圆滑多智的朱有济,宁可拆掉自已成糊的牌,打给大元帅和“清一色”。于是,后来的财政次长一职不是段永彬而是朱有济,这成为了旧中国官赌场上的一则笑料,然而朱有济为官而赌也成为他政治生涯中的一个奇特的赌注。

足见,赌场上赌注既可以是钱财,也可是官衔。但是“黑户”为官而赌实不可能,而赌注除了钱财,当然也有钱财之外的东西。

他们也有属于他们的“奇特赌注”!

夜无声,如狰狞狼狗虎视耽耽地盯着躁动不安的人间,似乎在寻找一个机会将它一口吞噬。但聪慧的人类总有些愚昧者在黑夜中把良知甘心情愿地送进狼狗的血盆大口,而把自己的良心钉在耻辱柱上,向人类展览他的无知和堕落。人类为他感到悲哀,他感到羞辱吗?

在城乡接壤的一栋即将竣工的五层大楼里,一个夜夜徘徊的幽灵,又开始在一群疯狂了的两脚动物的头顶飘移。

一张乌黑的四方桌上燃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桌的首席威严地坐着这个农建队里最高行政长官——“包工头”,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小碟,碟上有两颗指头大小的骰子,骰子的上头盖着一个小巧玲珑的不知灌醉了多少贪杯酒徒的杯子,他的四周如蚂蚁一般围着密密麻麻的二十余条汉子……

一场赌博,正在酣战之中。

突然,随着门一阵颤抖地响,旋风般地进来了一位男人。他虽瘦骨嶙峋,以懒惰在农建队著称,但赌海里闯荡却有一股子“贼”劲,玩得干净,玩得利索,从不拖泥带水,钱扔下去脆响,钱赢回来有声。他乐于赌海游泳,但并不善于游泳,但工友们敬佩他,因为他从不懒账。昨夜里,他赌运不佳,两小时输完了他一年的工资——近三千元。他今夜再度光临,肯定有一番“血战”,于是乎,赌友自觉让出一个通道,把一个最佳座位无声地转让于他。

他当然不会客气,一屁股坐下,顺手便从腰包里掏出了两扎灰花花的票子,接着财大气粗对“宝爷”道:“不多,两千元,输完我走!”

“宝爷”答曰:“是个男人!押,我奉陪到底!”

于是,赌场立即以他为中心开始布局。

一小时下来,他就有一千五百元成了他人囊中物。

五百元!五百元!就只剩下五百元了!这可是他从朋友的手上骗来的,他说他妻子住院急需要钱……妻子未进医院,他却进了“赌院”。“赌院”远比医院的价码高昂,一小时就花出了一千五百元!他手里紧捏着所剩无几的余额,额头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汗如珠,在凸起的青筋上着魔般地颤动。他眼睛盯着“宝爷”上下摇动的手,然后一咬牙,将五百元全部押到了双上!

“宝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揭杯。

“天牌!”他壮胆似地猛喝了一声。

杯子开了,碟里却残酷地躺着一个“红五”。

“宝爷”嘴片子一咧,冷漠地将钱抓起。

场子上下地窑般的沉静。

他剥下一套价值三百余元的西服又押了上去。

两分钟后,又归别人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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