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70)
一、寻找空间聪明人都明白一个简单的推理式:对保姆的宽容,实际上就是对宝贝儿子或女儿的最好保护。道理显而易见,人是感情的动物,也是一个自我封闭的世界,小保姆亦是如此。真诚的情感碰撞,可以使封闭之门洞开,虚假的或者居高临下的心灵交流,却又可以使封闭之门的隔层趋于厚实。换句话言之,你对保姆好,她就会对小孩好。再朴素不过的递进式层次!因此,陈文彬夫妻从没亏过玉霞,而且尽可能地让她感受到他们对她的热爱与温暖,除每月极准时地付给她工钱外,总要给她多少置点衣服鞋帽之类的东西,她每次回家探亲也少不了买些礼品送她的父母,并给足往返的路费,而且连路上可能要吃一餐中饭的钱也想到了。尤其叫玉霞感动的是她那次突然患了急性肠道炎,需要住院但又无钱的情况下,主人不但毫不犹豫地帮她付清了医药费,而且一连五六天,天天送饭送菜,像照顾自己亲姐妹一样……
玉霞姑娘也不止一次对主人说,她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享过这种大福,包括她亲生父母在内。因此,感激之下,她对主人孩子的照顾也倾注了自己全部的感情。
可是,有一天主人下班回家,却发现玉霞姑娘不见了,孩子放在隔壁一家的太婆那儿。主人感到蹊跷,两年来像这样的事还没有发生过。后来,他们在小孩的摇篮里发现了她留下的一张字条才算释然。
字条上大概写着这样几句话:亲爱的大哥大姐,突然接到母亲病危的消息,来不及和你们打招呼我就走了。你们再请一位保姆吧。对不起你们也永远忘不了你们的小妹妹玉霞。
陈文彬夫妇觉得她这样匆匆而去也情有可原,商量后,第二天给她家寄去了四十元钱,并附言道:随时欢迎你再来我家……
但在一个星期天,陈家夫妻带小孩去中山公园,却意外发现玉霞姑娘正带着别人家的小孩也在公园玩耍。他们顿感受了欺骗,当即跑过去质问她为何薄情于陈家?他们哪儿对她不好,用一种突然离去的方式来坑他们?
陈家夫妇愈想愈气,语气愈说愈尖刻。姑娘无语以对,抱着小孩,泪流满面地走了。
这天夜里,陈家夫妇怒气未消,玉霞却蓦然出现在他们屋里了。抱起陈家小孩又是哭又是亲又是请求陈家原谅。
陈家夫妻都是知识分子,容易激动,见状再没指责她,只是问她到底受了如何委屈。
玉霞终于对他们说了实话。
原来姑娘年龄一天一天的大了,开始考虑今后的生活了。她原本来城市就是想一边当保姆一边学点本事,一旦回家后有碗饭吃。于是她在一个姐妹的帮助下找了一个“裁缝世家”,但又觉得他们对她实在太妤,无法启齿,便干脆撒了个弥天大谎不辞而别了……
陈家夫妻听罢,好不惭愧。他们原以为一个农家姑娘,就给她一些“实惠”就行了,岂不知她照样和城里人一样有着自己的追求和抱负。
陈家问:“你在那家还好吗?”
始娘摇了摇头:“其实,他们也不让我拢裁缝手艺的边。”
“那你愿意再回我们这儿吗?”
“我,我不好意思了……今天我是来退钱的,我父亲给我来信了,说你们给他们寄去了……”姑娘说到这儿已泣不成声。
不久,陈家夫妇还是把玉霞接过来了,并且为她在一个裁剪夜校班报了名,学费也被陈家付了……
陈家是开通的,因为他们毕竟是“知识人”。但纵观都市的整个保姆群,像玉霞得到的东西不是每一个人都可以得到的。
前不久,有个民警朋友告诉笔者,他办了一个奇怪的案子:主人不让保姆看书,怕她带孩子分心,连打了三次招呼,但效果甚微,粗野的主人一气之下烧掉了她全部书籍。姑娘当时既没哭也没闹,等主人上班后,她把他家高级衣物也全部以火焚之,然后,抱着孩子(她对孩子是很有感情的),到派出所投了案……
其实,细而思之,这案子也并不奇怪。因为在姑娘看来,主人烧毁的不仅是她的书,而是她用整个心为之拥抱的追求。
不错,这些保姆都是农村姑娘,但她们都在十六七岁的年龄上,正是她们求知欲旺盛的黄金年华,也许她们在城市姑娘还在父母膝下撒娇的年龄上闯进都市的目的之一就是求知,就是开拓视野,而当她们追求遇到野蛮的对待时,悲剧的发生也就不再奇怪了……
当然,无须忌言,也不是每个保姆都有着类似玉霞这样“远大抱负”,一手抓着今天,一手又要抓住明天的。城市,在少女的心目中,就是一首奇妙的诗,仅仅只是为了读一读这首诗的愿望使她们闯进了都市的也不乏其人,但都市该如何迎接她们呢?
这类人是很容易满足的。
戴再德,在生养她的那个小镇上可以说是很出名的人物。并不是因为她长得如何的特别,或有沉鱼落雁之美,而是她戴家在这个小小的集镇上是首富。父亲承包小镇后的那片小湖,每年的收入决不低于三四万,加之两个哥哥从部队里复员回来时带回了两张汽车驾驶执照,用父亲赚的钱买了两台解放牌大卡车,开办了个私人运输公司,戴家的财源更是滚滚而来。有钱便有势,有势就能叫人另眼相待,因此,沾着富的光,戴再德便成了小镇上大名鼎鼎的“小姐”,登门求亲者宛若长龙,但她都回绝了,偏要来省城武汉呆段日子,读上城市这首“诗”后才肯下嫁他人。父母无奈,便打开笼子,放她出来了。虽然家底厚实,但长在武汉住旅馆也不是上策,一者无法领略武汉人对她来说有如梦幻一般的家庭情趣,二者常遭公安人员的盘查和不三不四人的指指点点论长道短,于是,她给人当保姆了。
她没有向主人提出更多的要求,每晚给她地方住给她饭吃就行,至于工钱,有钱给点,没钱她不计较,但还有一点她没有忘记,就是每星期她必须要休息两天。
主人想了想,觉得划算,也就同意了。
而再德呢,当然也就满足了。主人把两三张“大团结”递到她手上的时候,她直感主人那样儿酸酸的,令她好笑。
然而,这类保姆又是不可能对“职业”产生感情。
戴再德在这家帮工不到三个月,孩子就失踪过四次。而她呢,对此从没有负疚感,整天仍然是嘻嘻哈哈的。主人没有办法,只得将她辞退。
她很快又找到第二家雇主。但是帮工不到三天,就让孩子一人玩耍,从桌子上摔了下来,左臂被折断两处。
主人愤怒了,指责了她一通。
她当然不服气,嚷道:“别这么凶,我到城里来并不稀罕你的钱。我家有的是钱。”说罢,便收拾包裹,想一走了之。
主人见状,便说:“孩子成了这样子,要走,我不留,但也得等她手臂好了再走。”
一个要走,一个不让走。相持之下,主人撕碎了姑娘四本彩色影集后,把她推出了门外……
这类姑娘又是容易绝望的。
第二天清晨,当主人开门上班时,却发现门前直挺挺躺着一个人,躬腰细辨,不禁吓了一跳,何人?却是小保姆戴再德。
原来她被主人推出门外后,甚觉悲凉,不是因为被驱赶,而是毁了她的玉照。一气之下,心态失去平衡,走进了再也转不过弯来的死胡同,于是便到一家医药商店买了大量的安眠药,再复回主人家门前进行了最后的抗争……
主人惊慌之下,用手在她鼻前探了探,还有些残气,赶快背起直奔医院。因为抢教措施得力,才免了一场人命官司,然而,主人却为此付出三百多元钱的医药费……
那么,几本彩照为何使姑娘走上绝路?死而复生的她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姑娘们进城得到了钱,而我连几张照片也没得到……
照片,将是她回家炫耀自己的“资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解释为姑娘的一种追求,因而,姑娘自杀似乎也有“理”可寻了。
诚然,再德姑娘的追求不免有些可怜,因而思想决定行动,存在决定意识,也就不可避免地演出一幕荒唐剧。但是,如果城里人能宽容一些,多给一些理解,多给一些真诚,其结果是不是一个不变的恒等式呢?
玉霞用真诚抓住了今天的空间,又用真诚去拥抱明天的空间。如果再德的雇主能从玉霞的雇主身上寻找到点什么,而再德又能从玉霞的身上寻找到点什么,这会不会形成一种互补呢?
城市,期待着这种彼此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