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66)
二、大街上跪着的“花朵”打新中国诞生以来,生活在社会主义大家庭中的孩子们,被祖国视之为“花朵”,寄予了无限的希望。这自然不错,你大凡去过托儿所,去过学校,去过公园,聚集在那儿的天真活泼的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戏、呼唤以及尽情的角逐,也许会使你进一步加深对“花朵”二字的理解。
是的,生活在中国的孩子是幸福的、快乐的,但却不是全部!
你大凡也常上街,常在繁华的商业地段或拥挤的十字路口驻足,那么,你一定又看到了另一种跪着的“花朵”。他们仰望着头,像在仰望着你,也像在仰望着苍茫的天空,两只灰不溜秋的手呈捧状,像是伸向你,也像是伸向苍茫的天空。其实,他的脸仰望的是金钱,手伸向的也是金钱……
无疑,这些孩子大都来自农村——都市里的小“黑人”。那么,“全国黑孩知多少?”“乞丐知多少?”笔者曾满怀忧患地采访过几个城市的民政局收容所,可惜没有得到一个完整的具体的答案,也许这是有关部门不宜公布的数字。但根据江苏省盐城市有关资料表明:一九八四年至一九八七年该市共出现流浪乞讨人员四千六百八十九人,从年龄结构分析,二十五岁以下的占百分之四十八,年龄最小的仅五岁……
如果用它来作简单推算,全国的统计数目不可谓不惊人!
那么,他们很穷吗?他们的父母很穷吗?他们的家庭很穷吗?也许对比大都市是要贫穷落后一些,然而,他们就一定该是跪着的“花朵”么?
这是一个沉重而痛苦的问号。
笔者曾经在这帮“黑孩子中寻求过答案。
故事之一:
武汉王家巷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场所,南来北往的市内公汽,往往复复的轮渡,长航和省航的客运码头均云集于此,后来,又相继在民权路口崛起了一家大商场和一个书市,这儿便更显出了超常的繁华。然而,由于营造商场,王家巷的拐弯处的路面被增宽了数米,出现了一块空旷的地盘,于是乎,这地盘无形中形成了无数过客的表演场。有耍猴戏的,有卖唱的,有喊叫狗皮膏药的,有设地摊推销黑货的……从早到晚,一切应有尽有,使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然而,在这块地盘上出现的次数最多的,演技最具刺激味儿而且给人刻下了最深印象的要数一男一女的武术表演了。他们的路数似乎并不很多,每天上午来一场下午又一场,来来去去就那么几手,但是“技能”却并非一般,往往使初过眼瘾者叫绝不迭,慷慨解囊。
这男女实际上是两个小孩,男的稍大一些,约十一二岁,但长得横实粗壮,虎气生生,肥头大耳,膀粗腰圆;他一双眼睛不大,却外泄着“智慧”,让人不无道理地滋生此小子心有九窍、且窍窍必通的联想。那女孩超过不了十岁,生得有几分干瘦,但脸色红润,动作麻利,小巧玲珑。他们都操着河南口音。赚钱的一般程序是:小男孩表演,小女孩收钱。男的天天表演的武术千篇一律,女孩收钱的方法也是如出一辙……
“叔叔阿姨大哥大姐们,俺兄妹二人来自河南禹县,在嵩山学艺三年,是少林寺正宗弟子,现生计所迫,兄妹俩出山卖艺,请各位大人师长指教了!”
小男孩猛地吆喝一阵,便开始紧收腰带,双手伸展成拳,拉开了表演架势。当今路人皆喜欢围观,路旁死一老母鸡也会有无数过客指点,何况卖艺者乎?于是,中国人的自觉性在这儿充分地显露出来了,自围成圈,开始喝彩加油。那男孩便在众人的无比期待和怪叫声中开始运气,然后小露峥蝾:从腰间拉出钢筋一根,将脖子一圈一圈围上,再然后,两手作雄鹰展翅状,同时使劲。于是,圆圈开始紧缩,如铁壁合围,脖子上青筋绽起,脸色呈猪肝状……
众人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把气氛推向高潮……
这时,小女孩手捧一黑色提包,开始向人群收钱。
如果此刻观众赏赐太微,那男孩便会松开钢筋,再使一招:从绑腿处抽出一把发光刀刃,对准左手碗上方一寸处猛扎下去,于是乎,刀像切豆腐般将手臂对穿而过,且让刀暂留皮肉之中……
这一招绝而恐怖。众人掌声不见再起,而小孩的尖厉叫声,老人的叹息声却此起彼伏。那男孩也自知这招数悲壮,也不慌将匕首取下,却跪下左腿,高扬右臂,牙咬下唇,眼望观众,呈极度痛苦状……
那女孩此刻便再度登场了。于是乎,随着她“谢谢阿姨”“谢谢叔叔”的童音的起起落落,一角的,五角的,一元的,五元的,甚至十元一张的票子便落叶般地向她飘扬而去……
见那黑包渐趋饱和,那男孩便鱼跃而起,拔下匕首,开始向热心的观众道谢。也奇了,那刀刺处,竟无点滴血水,刀痕也迅速合拢……
有一记者亲眼目睹此情此景后,大惑不解,也深为这男孩“武艺高强”所震慑,在观众散去之后,对他进行了“采访”。
那男孩见记者模样儿还和善,对他真话真说了。
原来,他们来自河南是真,却并非少林弟子,如此这般谎称,是为了投观众所好,投其所好的目的又是为赚钱,而赚钱的目的却是为了报复父亲。他们的父亲是个赌棍,一场恶赌之后将母亲输与他人。那男人也不客气,当着父亲的面竟把母亲奸污了。母亲深感受侮,悬梁自尽。于是,他们兄妹二人出走了,投到了一个“武师”的门下,企图“学成归来”后为母雪恨。
“你们一天能赚多少钱?”记者问。
“有时四十,有时六十不等。”那男孩说。
“你们住哪儿?”
“满天飞,车站、码头、街头都睡过。”
“你们不是很有钱吗,住家小旅社不行?”
两人都不说话了,在记者的一再追问下,那女孩才结结巴巴地说:“那钱都、都不是我们的……”
“学艺也要不了这么多钱呀。”
他们不再说话,收起东西便走。
那记者也极有耐心,尾随而去。不久,见他们兄妹到了一家旅馆,又径直进了401房间。记者正欲推门而入,里面传来了一男子喝声:
“就这点钱吗?”
“全在这儿了,师傅。”那男孩的声音。
“你们若是虚报,我不会饶你们的!”
“知道了,师傅。”
大约又过了五分钟,兄妹俩出来了,一人手里拿着两个馒头。待上了马路,记者又快步上去,说:“我知道了你们为什么没钱了,为什么住车站码头了……你们不能离开这位师傅吗?”
那女孩眼圈儿红了:“不,不行,他会把我们打死的。”
“为什么?”
“他说他教了我们武艺,就得为他赚四年钱,眼下,我们还只为他赚了一年半钱……”
“这两个馒头算是午餐?”
“是的,师傅发的。”他说,“他对众多徒弟都是这个样儿。”
“他还有徒弟?”
“很多,都在街上卖艺,钱都得交他。”男孩说,“叔叔,你不要把这话外传,师傅知道了会打死我们的,会废我们武功的。”说罢,脸上有了几滴悲哀的泪水,然后,一把抓住妹的手,钻进人群,眨眼工夫便消逝了……
“真是可怜的孩子呀!”那记者发出了一声莫名的感叹!
故事之二:
民警面前坐着的三个男孩,都在十一二岁的年龄上。他们耷拉着头,好像是小心谨慎又好像是胆怯似的回答着民警一个接一个的提问,且不时地抬起头,用一种莫名其妙的目光窥探一下民警的脸色,旋即又垂下,开始在自己的脚尖或者地板上毫无目的地“扫描”。
就这么看上去,三人的装着打扮以及神态极可怜的。瘦削的脸上聚满了灰不溜秋的尘埃,发缝间袒露出一块皮肉,却又如秋叶一般苍黄,整个脸庞上只是那双眼睛还算出色,偶尔露出一束奇异的光彩,但衣着却和他们的脸色一样邋遢,破烂不堪,缺领少袖,让人目不忍睹。然而,一个铁一般严峻的事实又将与他们的“形象”形成了鲜明的反差:他们都是万元户,甚至几万元,拥有着丰厚的家产!这并非天方夜谭。那么,他们是身怀绝技而得生财之道,还是弘扬祖传秘方从中得益获利?非也。他们没有绝招亦没有秘方,他们有的只是比常人更具忍辱负重之精神的“双膝跪”!跪!哪儿热闹哪儿蹲,哪儿能赚钱哪儿跪!东跪,西跪,大街跪,小巷跪,千方百计地跪,玩着花样跪……
跪,使他们变成了万元户!
跪,使他们饱尝了人间的美酒佳肴!
跪,使他们父母享受到了小洋楼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