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61）
二、孤独的丰碑
她感到太疲倦了，太疲倦了。她开始怀疑自己放弃一份虽不理想但毕竟轻松、毕竟还混得下去的工作，孤身一人，漫无目的地闯进这并非“人生风光无限”的大武汉是一个特大的错误。可是，她肌体中流动着的不安份的血液却又使她把握不住她生活的卡车行驶到了这个悬崖的沟壑前，该倒回去，沿着那条充满了荆棘的老路，还是该加大油门，纵身一跃，毁灭也罢，辉煌一罢，作一次破釜沉舟的抉择？她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她渴望有食物来填肚子，然而，当她的手伸进荷包，那残存的十元钱却又使她不敢轻举妄动。她还没有决定下来是去是留，这十元钱于她太重了。人到了这个田地，什么最重要？所谓的抱负，所谓的“雄心壮志”都会自觉地退居第二位的。她此刻才突然领悟，在物质面前，人的渺小，理想的可怜。她从没想到她会对金钱屈服，可眼下又必须被金钱困扰。
她在大街上徘徊着，徘徊着，脚下的路该把她带向何方？
华灯初上之时，她来到了武胜路天桥上。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晚霞，这儿的街道却急不可待地换上了绚丽的晚装。高大建筑上的霓虹灯广告五彩缤纷，照亮了五月的夜空。宛如游龙的汽车流和吐红喷绿的商店橱窗把条条大街辉映得流光溢彩……她想不通，偌大武汉为什么就容纳不下她这个执著的追求者。
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碌碌无为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她就不会离开那个乡办农技站了，她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是全班屈指可数的高才生之一，而且老师也不止一次公开地夸耀她前程无量啊。可是现在，前程的通道在她面前模糊，饥肠更使她感到愧对世界……
突然，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回过头，却见她初中时女友朱琳站在她的左边。她惊诧了，在这举目无亲、穷途末路的时候能遇上乡下读书时的同窗，这当然是一种奇迹。
“你怎么来到了武汉？”朱琳问。
“想找一份工作。”她回答得很直率。
“你不是在地区农校毕业了吗？”
“分配在一个农技站。”
“有正式工作跑到这儿来干吗，这儿饭不好吃。”朱琳说。
“可是，那儿的饭一样使人吃了倒胃口。”
“我们毕业时，全班就你一人考上了中专，那时我们羡慕死了，想不到你……”
“唉，这一天我也是没想到的。”她说得有几份凄惶，“我并不是不爱我的专业，但在那偏僻落后的穷山里，前途却一片灰暗。农业生产投入少，劳动积累少，农业机械使用少，农业水利建设使用少且不说，真正的农民都不爱那块土地了，办企业的办企业，经商的经商，能走的都往外走，能留的却又不想种田，我留那儿还有什么意思？固然有‘皇粮’可吃，但我的理想是干一番事业，而在那儿我没有拥抱我的希望的明天……”
“那你现在在武汉干什么？”
“什么也没干成，不，人家不要我干，很简单，我没有城市户口，尽管我有专业，尽管我自学了两门外语，尽管我自命不凡……”她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朱琳，你在干什么？”
“我来武汉已经两年多了，在一家公司当秘书，是家股份公司，月薪三百来元，日子还过得去，尽管也没有户口。”
“你比我有能耐，看来，我必须承认这一点了，我在武汉闯荡了三个月，除空了口袋什么也不曾得到。”
“你还想留在这儿吗？“
“农技站工作已经辞掉了，回家将成为人们的一个笑料……”
朱琳穿着打扮入时，而且说一口流利的武汉话，手指上有戒指，脖子上有项链，而且天生有几分迷人的姿色，看上去谁也不会想到她是乡下人了。但她毕竟忘不了她们是同学是老乡，便说：
“不回去也好，要过好日子就得在城里。你去找找我的一个朋友，他是一家新办电子公司的总经理，而且正在招收公关人员，你的两门外语会使他收留你的。”
她留下了那家公司的地址和她的住址，便说有事急急告辞了。
她对朱琳的“帮助”并没有抱多大希望。三个月的闯荡已使她对武汉的“人情”感到心灰意冷，但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她还是登门拜访了那位经理，因为人在垂死的时候，一根稻草也会被视成生命的希望。
总经理黄某大约四十来岁，他的办公室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豪华、气派、富丽堂皇，但这位经理的谈吐举止、一招一势却外透着精明和智慧，而且满脸是笑容，待人很和气，听了她的自我介绍，忙说：
“啊，你就是黄青岚小姐？刚才朱琳来过电话，大致介绍了一下您的情况，百闻不如一见，一看您就是个公关部的很好的人选。”
她微微勾下头：“总经理过奖了，我，我只想找个单位证明一下自己的价值。”
“好，好！这句话说得很好，我之所以来到这家新公司也是想证明一下自我价值，这说明我们有共同语言嘛。”他点燃了一支烟，又说，“不过，你真愿意到这家小公司来冒险？”
“不愿意就不来了。”
“那么说，你对我是信任的？”
“首先，是因为我特别需要一份工作。”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直言不讳的人。这样吧，今天回去再考虑一下，如果不后悔，明天就到公关部去报到吧。”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把那双有些楚楚动人的目光疑惑地投了过去。
“朱琳小姐原来和我在一家公司同过事，她介绍来的人我没有理由不接受，何况您本来就是一位并不平常的女性呢！”
就这样，黄总经理的一句话驱散了笼罩在她心头的云雾，也消融了折磨了她近百个日夜的痛苦。她在心里暗暗发誓：“黄青岚啊黄青岚，你好好干吧，这份工作来之不易，你别无选择了，尽管这里不能施展你专业上的才能，但你的两门外语却可以用上了！”
公关部的工作复杂也简单。
部长分配给她的任务是写写画画，后来总经理又指名道姓要她搞接待，她也感觉到无所谓，干什么都行。那段时间里，她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生存的价值，享受到了有一份得意工作时生活给人带来的快乐。但是，她开始从公关部的内务工作转向搞对外接待时，部长吩咐她第一次任务却使她感到万分的惊讶。
“小黄，你会打麻将吗？”
“不会。”
“那你先到楼下休息室去学三天吧。”
“为什么？”
“这是任务，也是职业的需要。”
既然是职业的需要，她去了。
她在练习过程中问“牌友”这与公关的内在联系，他们说：关系重大，一边打麻将一边与业务员或财神谈判，一切会来得顺利。她听后吃吃一笑：可见总经理为了自我实现用心良苦呀。她很聪慧，麻将手艺三天后就能运指如愿、难逢对手了。大家都说她悟性极好，而她也确实在工作中倾注了她全部的心血与感情。有时为了接待一个商务上的客人在办公室一等就是一个通宵，生怕错过了一个机会，给公司信誉和生意上带来了损失。总经理很高兴，经常当众表扬她；
“人人都像黄青岚，公司岂无兴旺之日？”
“好好干，青岚，我正考虑提你当副部长呢。”
朱琳住在她效力的一家公司的单身宿舍里，那天夜里，青岚闯了进去，抱住她突然哭了，弄得朱琳不知发生了什么，忙问：
“怎么了，我的老同学？”
她把她的成绩告诉了她。
“你就这么想当部长？”朱琳为她高兴，逗乐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