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50)
三、爱情,“女单边”的困境
生活是个无情的魔术师,它总是用一副和蔼可亲的滑稽的笑脸把一些或善良者或愚蠢者、或想入非非的幻想者,诱惑到一个美妙的境界里,然后,掷给你一个严酷的现实,让你笑无声哭无泪,给你的生活,甚至整个儿一生的生活留下绵绵不断的遗恨。这不是胡说八道。“女单边”——都市里的又一种形式的“黑户”可以用她们已过去的生活和即将来到的生活无情地证明这一点。
所谓“女单边”,这是一种俗称,实际上就是指丈夫在都市工作,城市户口,且有属于他们的住居,妻子则是从农村嫁过来,依附丈夫居住在城市。这种“黑户”与盲流到城市的“黑户”,比方以上说过的b姑娘、何岚岚之类有明显之区别,其不同类大致可归纳四点:其一,她们已为都市人之妻,而且是明媒正娶;其二,有住房,对路边之低棚可不屑一顾;其三,她们所求的不是金钱,在都市淘金,更重要的是通过丈夫的关系搞到一个户口;其四,一般而言,其丈夫不是段某之类的巨富,属于小户人家,且身理或心理上有明显缺陷,在都市无法找到合适女子者,例如白痴,呆傻,或者断腿缺臂,等等(当然也不是绝对),还有的则是人不傻也不残,但由于某些无法预料的原因而造成的事实婚姻而最后组成家庭的。譬如,武汉某航运单位的工会作过一次普查,全司两千多名水上职工中的女单边“黑户”竟有八十七户。原因何在?这大都由于条件所限制,水上职工常年漂泊水上,虽是武汉户口,但真正在武汉的时间太少了,都市女人大凡有些害怕婚后的寂寞和负担的繁重,而这些常年生活在寂寞之中的水手们恰恰体魄健壮,人的那种“自然属性”需要得到张扬,于是,便免不了与航船常常抵达港上的女子发生些风流韵事,其结果或由于双方真的产生了感情,爱的粘合性使他们分不开了,或者大了肚皮,奈何不了女人的纠缠,想丢也丢不下了,便干脆与之结婚。之后,这些女人随丈夫落户武汉,便成了武汉的“女单边”。当然,这类黑户的形成还有其他原因,再譬如说,由于工作需要,丈夫从某县城调入都市,而老婆孩子也一同“入境”,但户口却暂时无法解决,因而也不得不归于暂时的“黑人”之列……
总之,“女单边”形式的“黑人”虽比住棚儿、蹲车码头之流者“地位”要高得多,然而,她们的生活过得却并不轻松,正如俗话所云:每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这里,笔者用实例来展示一下她们的生活。
从郊县来到a市的村姑陈霞,每当她精疲力竭,从厂里回到家中的时候,大脑就开始麻木了,一看到孩子,一想到未来,头又开始剧烈疼痛了。生活着,难道就是为了拥有这无穷无尽的烦恼吗?是呀,自从五年前,她被胡家用一辆210型的小型货车拖进a市走进胡家后,烦恼就从没少过亲近她。结婚的那天夜里,她就后悔过,苦恼过,然而,木已成舟,她又奈何呢?
她是高中生。也许正因为这个,她知道了脚下这块养育了她祖祖辈辈的土地的贫穷和愚昧,因此,“跳农门”,成了她拼命读书的唯一愿望。她是聪慧的,然而,因乡下教学质量太差,两次高考均未中榜,她不得不回到了被黄泥巴包裹着的那个连县城版图上也无法找到的一个针尖尖大小黑点的湾子里,她好生苦闷,开始读些闲情小说消磨时间。小说中描述的爱情比花还美比蜜还甜,迫使她大脑中产生了无数无数的幻想,然而,她很快又发现了一个秘密:美妙的爱情故事似乎都发生在都市。于是,到大城市去寻求爱情的甜蜜与美妙遐想开始困扰着她。那天夜里,她做了个梦,朦胧中,她看见了一个硕大无比的气球上画着一座摩天大厦,连着球体的有一根红白的飘带,它如希望一样地在她头顶游移着、诱惑着,她拼命去追赶……后来,居然真的被她抓住了,于是,那色彩驳斑的球体带着她缓缓升向高空,然后,又朝着一个无比的美妙处飞去……她醒来时,激动的余波久久不愿消逝。第二天,家里来了打扮妖冶的半老徐娘,她是来为她做媒的,婆家在a市,姓胡。她说她通过好多天的明察暗访,最后看准了她,最后才决定把幸福赐予给她……
陈霞大惊大喜,梦真的显灵了么?
“胡家的儿子是蛮不错的,体魄好,家里条件也好,他爸爸还是一位科长呢。成家了一年半载就可以转成城市户口,再给你安排一份蛮好的工作……”媒婆说。
“那为什么不找个城里姑娘?”她还没有被这喜事冲得完全糊涂。
“唉,说来话长。那胡家儿子有点……实话跟你说了,也就是小时候害过一场病,脑子有些不灵活。”
“就是说是个傻子?”
“别人都这么说,其实我看不是,就是人老实了一点儿。姑娘,你若同意了这门亲事,包你落进了糖坑里。”
姑娘心里还是有些激动的。户口一转,不就成了城里人么?别的都不重要,这个重要,那时自己拼命地读书、考试,不就是希望有一天“跳农门”么?她真想马上答应下来,但又怕媒婆看出她心切,便说明天给她一个准信儿。
准信儿,当然是同意呗。
三天后的一天,胡家从a市开来了一辆小货车,给陈家留下了一笔丰厚的彩礼后,便把姑娘接到城里成亲了。这天夜里,当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离开胡家,洞房里只剩下她和他时,她才第一次看清自己丈夫的真面目(以前只从媒婆那儿看过照片)——真正的傻子。她看过不少的言情小说,新婚之夜被作家们描绘得无比的美妙,也把无数的青年人的心挑逗得如痴如狂。她多么希望上床之前能听到丈夫几句甜甜蜜蜜的耳语,可是,他只会对着她一个劲地傻笑,她又想,也许正如媒婆所言“太老实”的原因。她把希望寄托在丈夫上床后的爱抚里,然而,然而,她什么美妙的记忆也不曾留下,倒是坚硬、挺拔的奶子上画下了傻子抓下的几个乌斑紫痕……
她后悔极了亦痛苦极了,那夜里她就想离去,可是,一想到城市户口,一想到木已成舟便又把这杯新婚之夜的苦酒吞下去了……
她寄希望于未来。
未来又将怎样拥抱她呢?
一年后,她为胡家生了个儿子。可是,她户口依旧没得到解决,工作也是一个泡影。她无法跟丈夫说这些,他根本上无法明白她与他是一场交易婚姻,只有找公公。公公说:“我也很着急的,转户口比我原来想象的要难得多……再等吧。”
几个月后,公公为她在一家厂里谋了个食堂烧饭的差事。她一边在白天里干着繁重琐碎的活儿,一边在夜里忍受傻子丈夫永无满足的纠缠,也一边等待着公公为她和儿子申报户口。又一年过去了,儿子已经两岁,“户口”仍然是一张未兑现的空头支票。她再次找公公。
公公终于愤怒了:“你有完没完?从乡里来到城里,又有了工作,还不满足?你以为公安局的户口科是我开的么?你知道,现在办成一件事要花费多少精力多少钱吗?而你给了我们什么?钱没有赚回一分,却麻烦事不断!”
她真想说:“可是,我的青春,我的肉体,我的一切的一切不都给你的傻儿子吗?”然而,她没有勇气说,她怕得罪公公,户口与她的希望永远地搁在幻想的浅滩上。在这城里,还只有他求得着,满眼都是陌生呀。
又过去了一年。但生活日复一日,一点未变,只是她年轻的额头上又多了几道表示青春开始消褪的皱纹而已。新婚之夜,她对美妙的爱的追求的愿望早已死亡,而对户口的渴望可以说成了她唯一的梦幻,这个梦幻这几年来一直是她忍受傻子丈夫蹂躏、宰割的全部的“精神支柱”,这个幻想迷惑着她痛苦地走到现在又可说彻底地残酷地破灭了,于是,她内心里便变得一片空虚了。她一走进家里,听到傻子怪异的笑声,心里就充满窒息般的恐怖。她感到自己此刻比什么时候都需要慰藉;需要理解,需要有人和她一起掏心交谈,需要真正的爱,需要弥补已经失去的许多许多……
一个偶尔的机会,她和一个男人相爱了。
她从这个男人的身上得到了一个女人应该得到的一切,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完整的女人。她身上有了笑声,脸上有了红云,然而,她的身后却跟踪着巨大的一片阴影。
胡家终于发现了她的“不贞”,于是,傻子的三个弟弟,在某天夜里将那男人打了个半死。并威胁她说:“贱货,我胡家用那么多钱把你买了过来,让你过上了城里人生活,你竟敢偷人养汉!告诉你,你如果再敢和这个男人来往,我们就杀了他,也杀了你……我们说得到就做得到!什么,离婚?别他妈做梦了,小心老子们宰了你的全家,就像宰猪仔一样!”
于是,她真的明白自己的地位与处境了!她哭了一夜,恨自己受一种想入非非的幻想的诱惑,最后陷入了人生感情的沙漠中而无力自拔了。第二天,她也变得和丈夫一样痴痴呆呆了。她的灵魂麻木了……
那男人来劝她去法院离婚。
她摇头!
那男人叫她不要屈服于淫威,他将伴着她走出痛苦的沼泽地,抵达爱情的绿洲。
她还是摇头。
那男人只好流着泪,痛苦、失望地走了……
她爱那个远去了的背影,远去了的人!她不怕死,现在这般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是比死了还难受吗?但她怕连累他:那三个家伙会杀死他的,他健康,年轻,且值得爱,他应该活着。而她呢,已感到满足了,这一生中,毕竟也还被人真正地爱过、喜欢过……
她这样麻木地过着日子。一晃,儿子五岁半了。在a市没有户口是不能读书的。这一生,她对一切都已经心灰意冷,唯有儿子还能常常在灵魂上摩擦出一点儿希望的火花。因此,她希望儿子长大了能有出息,而要达到这个目的,就必须读书,而读书又必须有户口。于是,户口问题又开始像幽灵一般折磨她了。
有好心人告诉她,花点钱吧,给户籍,给派出所,给可以帮助她的人们。你家,是特殊情况,合乎申报户口条件,理由堂而皇之:照顾呆痴丈夫……
她真的花了钱,她把这几年勤扒苦做积攒的两千块钱用得一干二净。那些人便叫她把病历送来,把申请送来。她送了。可结果呢,却是病历和报告莫名其妙地失踪了。
她别无他法亦更是着急了,又去找她认识的,传说“板眼”很大的一个男人。他吹得天花乱坠,振振有词,仿佛只要他一出面,一切便垂手可得,但他有一个无耻的条件……一个弱女子到了这种地步,还有多少尊严可言呢?还有多少人格属于自己呢?她强忍着泪水脱下了衣服,一次又一次地接受了他的恣意玩弄和蹂躏,然而,一个月过去了,他离她而去了,而且再没有来过,大概玩腻了。户口呢,仍然是一个属于她的痛苦,属于她的永远折磨人的梦!
现在,她的儿子已经七岁了,仍然在校门口可怜地徘徊着,隔岸观火般地眺望着、期待着。她每每下班回家,看见儿子,鼻头就发酸,直想放声大哭,可是,谁能理解她的哭声中充满着的酸愁苦辣呢?谁能给她的儿子一点点希望呢?
黄昏时分,儿子常常看着她扑在窗台上,望着血一般的夕阳的余晖发呆,就像他永远发着呆的父亲。
她在想什么呢?想她儿时的梦?想母亲?想那安谧平静的农家生活?想那个永远去了的情人的背影?还是想说:姑娘们,不要往这儿挤,这儿并非天堂……
但是,不管她在想什么,痛苦像阴影一样将永远地追踪着她,即便有一天户口得到了解决,她成了真的城里人,但阴影仍然是永远的,就像她-チ说那啻海--チ说陌-槭怯涝兜囊谎--拖裾煞蛞虿《-粝铝擞涝兜暮笠胖14谎-有位叫服部正的日本学者说过这样一段话:文明的发展不仅使人类遭到了战争的浩劫,而且即使在和平时期也常有许多人因车祸等公害死于非命。这已经不是无视人的作用和代沟之类的普通现象,而是走投无路的人类正在受到威胁,担心某个时候会遭到自己亲手培养的文明的报复。个人不再仅仅是同时代历史的一个片段,常常身不由己地扮演受害者和加害者的角色。对生活在这一社会中的女性而言,家庭是一座城池。夫妇。父母和孩子,爱,性,在传统道德受到猛烈冲击和挑战的局面下,只有这儿是一块还算完整的或者接近完整的地域……
可是,这块地域不会属于陈霞之类者。孩子对她是一种负担,丈夫和家庭于她是一种灾难。美丽的“家庭城池”不会再属于她。
无疑,陈霞在“女单边”的家庭中扮演了个悲剧角色。但是,“女单边”家庭里充当可怜的闹剧角色的也大有人在。
一个叫汪绍元的作者,在《武汉晚报》一九八九年七月的某周末版上报道过这样一则“趣闻”:
一九八一年,在武钢工作且年满三十的刘某,在一个偶尔的机会,结识了摆摊做裁缝的大悟县女青年彭某。一个是“大男”,一个想在武汉组织家庭,两厢情愿,一拍即合,半年后他们就结婚了。而且,很快有了一个儿子。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儿子七岁了,就要上学读书了,可没有城市户口怎么办?夫妻俩心急如焚,想出了一个假离婚的妙计。两人寻思,待儿子户口解决了,马上复婚。
一九八七年六月,彭某以丈夫婚前隐瞒真实年龄、经常在家遭辱骂殴打为由,向法院提出离婚。刘某则以妻子不管家,常常跟些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性格不合为由同意离婚。
法院判离。
可是,事情并未顺着他们的设计发展,儿子户口申报未果,百般无奈,他们只得准备复婚。事不凑巧,一九八九年四月,彭某父亲患直肠癌来汉在某医院治疗,彭某去护理,与邻床护理人a君相识了。彭以大姐的身份对a君格外热情和关心,a也对她的不幸深表同情。他们无话不谈,无所不谈,感情很快融洽起来。彭某看上了眼前这个英俊潇洒的男子a君,a君也恋上了姿色正浓、风骚灼人的这位少妇。他们频频接触,不断地通信,编织着一个五彩缤纷的鸳鸯梦,好生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