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48)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一百零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48)

一、b姑娘,“家庭饥饿症”患者“家庭(或婚姻)恐慌症”患者,在都市来说已不是一个稀奇的名字。这是一种心理病态。有专家宣称,此病是由于大男大女青年的一种“择偶心理堕落”,即普通注释的“高低不就”或“这山望着那山高”而失去了恋爱的黄金年龄后引起的一种病态。但是,“家庭(或婚姻)饥饿症”却听说得并不多。据笔者考察,此病与前者有明显差异之处,一是年龄低化,二是文化结构低下,三是患者以“黑户”女青年居多,四是此病由于一种“幻想心理堕落”而诱发,即否定自我价值与独立人格……

武汉市社会治安综合管理委员会编印的一份内部资料中的b姑娘,就是一个典型的“家庭饥饿症”患者。

一九八八年盛夏的一天。

在通往市郊的一条碎石的小道上,一个穿着时兴大方格裙,戴着副金边装饰镜的年轻女人向前走去,那儿有她刚结婚不到一月的新房。她步履蹒跚,如火一般的烈日并未使她感到“太阳神”的残忍。她头深勾着,擦身而过的汽车、拖拉机和扑面而来的细粒尘埃都未使她的死一般凝固的脸部表情中出现一份儿“活气”。她在想什么?也许,她想到了四个月前的这一天,她正和他荡舟于东湖之滨,徉徜于中山公园;一个月前的一天,她正与他举行婚礼,度过人生中的最甜蜜的新婚之夜……可是,一个月过去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生活留给她脚下的是这条充满了凹凸不平的曲折小道。

半小时后,她终于来到了家门口。

家?天呀,这就是她那时日夜向往、在梦中憧憬的家么?是的,那时她梦中的家并非是金碧辉煌的宫殿,但也不曾想到是这般的破败:远离市区,每日上下班得在拥挤不堪的公汽上辗转三小时姑且不论,这低矮的屋檐;这潮湿的地面,这灰蒙蒙的四壁……那时,这些也的确没撞进过她的梦境呀!然而,当为了一个“家”能属于她时,当为了一个美好的愿望——我能终身留在武汉--能一步一步在她手中实现时,一切困难乃至一切关于她的是是非非她都全视为了子虚乌有!她天真她想着:慢慢来,只要先拥有了一个家,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不,一切都不会从这个低矮潮湿的“新房”中产生出来了,永远不会了!

她打开大门,走了进去。一张旧床,一张木桌,一台黑白电视机,几把折叠椅……这就是她的新房,这个家的全部财产。她自嘲地笑了笑,随即脸上出现了一片沉闷、寂寞的阴云。

她走到穿衣镜前。她看到自己并不丑,不,甚至可以说她的相貌和身段都还是很美的。可是,她想不通的是,灾难为什么就偏要落到她的头上?那些真正丑陋的女人们,为什么就要比她有福气?难道仅仅就因为她是一个“黑人”吗?她真想大声疾呼:上帝,你干什么去了?

她感到悲哀。

望着镜子里的人儿直想哭,可是,她却突然癫狂地大笑了。笑罢,那条追逐了她数日的阴影又突然一把抓住了她:活着干什么?死去吧,一了百了!于是,她开始翻箱倒柜,可是,她没有找到可以置她于死地的任何药物,却找到了他那该死的丈夫还未来得及下肚的一瓶六十度的大曲。

她抱起它,猛地倒进了肚里……

于是,她倒下去了,在潮湿里的地板上昏睡三天三夜。

这个女人,我们姑且称她为b姑娘。

四年前,她刚十九岁,带着挣几个钱养活年迈多病父母和对大城市的一种莫名的向往,随着农村务工大军从新洲县涌进了武汉。她算是幸运的,没有蹲过车站候车室,也没有在大街小巷四处飘零,通过一个关系,她直接进了一个校办印刷厂当临时工。她虽无户口,但玲珑心灵手巧,好学上进,不久,便成了一名熟练的拣字工。工厂几次劳动优化组合,她都被厂方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

时间在她奋斗的脚步中匆匆地过去了三年,她已经成了一个二十二岁的大姑娘。有人把这个年龄称为女性骄傲的年龄,而这份骄傲大抵由于她们在这个年龄上充满了许多奇异而玄妙的幻想,使她们的心理与生理日趋丰满与成熟,伴随着诗一般色彩的出现而出现的。b姑娘当然也不例外,她虽被人称为“黑人”,但却并不丑,尤为重要的是她和千千万万的大都市里的少女一样有着同样美妙的憧憬与梦幻。她想结婚,她觉得她应该和城里的女人是平等的。既然在大武汉劳作着,那么,她应该拥有这儿的住房,这儿就应该被她拥有着家庭。她希望自己能在这儿永久地生活下去直至阎王把她接到另一个世界里为止。当然,她也十分清楚,要达到这一目的,必须首先得拥有一个生活在武汉的丈夫。有了丈夫,便有了家有了住房;有了丈夫,她也就会享受到被男子搂着腰肢在大街上徜徉,被男子捧着脸颊在朦胧的路灯下亲吻以及让男子用他特有的力量特有的粗野撕破笼罩在少女心灵和生理上的那一层神秘雾纱时的滋味儿……不错,那时,有一个丈夫是她的第一大愿望了,何况,四年来,她长期居住在姨妈家,她虽未有嫌弃之意,但久居终不是长远之计。

b姑娘自尊心也极强,她怕那一天终于来了之后,手头钱少了被男人看不起,于是她开始拼命地干活了。厂里实际计件工资,拣一千字可得人民币八角,一天拣一万字,就可以得八元,一月呢、两月呢……像金字塔一般一层一层地往上堆上去,这可是一笔丰厚的收入呀!虽然人很累很累的,但心里却乐极,她以为自己在用“汗水浇灌着希望浇灌着未来……”

姑娘的心迹很快被一位大姐窥见了,她主动找b姑娘,拉着她的手亲昵得有几分腻人地说道:“小妹妹,你一个人在武汉好不寂寞,还是快找个婆家的好。”

b姑娘勾着头道:“大姐,我也这么想,可……”

那大姐便连忙说道:“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好吗?”

终于有人为姑娘说亲了,她心里像忽地掉进了溶溶的甜窖里,便感激地看了看恩人。

那大姐语气更温柔更体贴更甜蜜了:“小妹妹,你就嫁给我的弟弟吧。他今年三十四岁,年龄大了些,但长相不错,蛮魁梧也蛮潇洒的,很有男子汉味儿,而且也还会心疼人。小妹妹你若嫁给了我弟弟,我保你快活一辈子……你答应么?前两天有好几个人来说亲,我都推了呢。”

b姑娘的心早已被大姐油腻的嘴搅得一片痴迷,云里雾里,脸上也浮起了一层红云,头勾得更深了,好一副含羞状。大姐可是个精明角色,姑娘此情此态当然已心领神会,便又说道:“小妹妹,你是个聪明伢,我晓得你会同意的……有么事好害羞的呢?哪个女人不过这一关儿?当初,我和我丈夫见面时,也是你这般模样儿。这样吧,我给你安排个见面的时间……”

大姐走了,一步三摇的。望着她的背影,b姑娘心里一片飘飘然:有这样的姐姐,以后的日子一定是美好的……

元月份,b姑娘与那个三十四岁的a君相识第三个月后便完婚了。真可谓闪电般的爱情闪电般的结合!由此可见b姑娘为了让她的梦幻变为真实,为了让她的人生计划——永久居住大武汉——付诸实现,她的心情是何等的急切!

当有知情者告诉她:“a君蹲过八年大牢。”

b姑娘振振有词:“因打架吃官司,小事一桩。”

“他人品不好。”

“那属于过去。”

好心人又说:“他无职业呀。”

b姑娘满不在乎:“他在做生意。”

“没正式工作总是靠不住的。”

“好多正式工人都退了职呢。”

“今后有孩子可就麻烦了。”

“他赚了钱就可以为孩子买个户口呗。”

结婚时,a君只用了极少的钱在市郊租了间私房,b姑娘却“倒贴”了她这几年来的全部积蓄。尽管如此,但在这高消费的大都市里又算得了几何呢?低矮的租房里仍然是一片惨淡:打了两个柜子,买了一张双人床……但那两个红灿灿贴在大门上的“喜”字却淹没了姑娘的一切忧虑。

b姑娘真可谓勇敢了,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丈夫,就把握了未来把握了一切。过去了的历史、年龄大均是家庭的“身外之物”。本来,这种观点也无可非议,或者说应该受到舆论的称许,可是,b姑娘殊不知这种可爱的想法在失去可靠的“依附”之时将会酿成人生的悲剧!

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结婚不到半个月,她心爱的丈夫因抢劫罪被依法逮捕!

当她看见丈夫戴着手铐脸色苍白地蜷缩在监号里的时候,仍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实的存在。不,这不可能是真的,他们恋爱的时候,他亲口对她说过,他不会再去犯罪的,不会的,不会的……可是,事实像铁一般严峻,由不得她不相信。她恨a君欺骗了她,并为自己贞洁丧失在这样一个骗子的手里感到羞耻,可是,她又不愿失去他,因为失去他就意味着家的失去。于是,她神魂颠倒地四方奔走,想为他请个高明的律师,但在她接触律师的过程中,她清醒了:谁也救不了他,他犯的是死罪!

中级人民法院的判决下达了:a君一九八七年连续抢劫两次,处以极刑。a君不服,提出上诉,终审判决,依然是死刑!只是判决书上第一次使b姑娘真正地了解到了他的全部历史:

——一九七五年,a君因报复行凶被判刑八年,后改判三年;

——一九七八年,a君因越狱逃跑罪判刑三年,又因诈骗罪,数罪并罚判刑六年。

可是,对于这样一个丈夫,婚前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a君被捕后,b姑娘极度痛苦,她需要慰藉,需要一根精神支柱支撑着她在生活的道路上走下去,可惜,她仍然把希望寄托在这个本来就残缺不全而且也应该让它消亡了的“家庭”上。她含着泪水,向a写信道:“我想要两个柜子,要张床,要个窝,再别无他求了……”可a回答说:“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东西都应该属于我的哥哥和姐姐……”

古人云:一日夫妻百日恩。a君“恩”何在?

b姑娘在丈夫的身上碰壁后,又泪流满脸地去乞求婆婆了:“您丢了儿,您就把我当做您的女儿吧,我伺奉你一辈子,您行行好吧……”

婆婆白眼一翻:“灾星,小贱货,你滚吧,武汉就是你们这帮外来货搞坏了……”

b只得去乞求做媒的大姐,她以为她会通情达理的,她是可怜她的处境的,可是,这个用花言巧语骗走了姑娘“少女梦”的大姐,照样恶狠狠地驱赶她离去。b当然不依,按法依理,那“新房”里的一切本应是她的,更何况为了这个“家”她付出的太多太多了呀!于是,大姐兽性顿发,上去就是一口,恰好咬在b的乳房上。一声撕裂人心的惨叫震得四壁战栗……

b在这个家是留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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