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22）
五、迷宫里别谈人情味当洋老板成为一方天地里的“法律”时，“谁来炒洋人”的命题，永远只能是一纸空洞的问号，但真洋鬼子炒假洋鬼子，更多的时候炒出来的味道应该说还是颇有嚼头的。
据载：在中国驻华机构中，现已占百分之八十以上劳动力和工作量的中国聘员通常都干得十分卖力，他们小心谨慎按照老板的意志动作，逐渐让洋人们刮目相看。从这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无疑是成功的。原因何在？只要知道他们跳槽前在原单位一般都显得被动无奈、干得毫无朝气就可以理解了。在“三资企业”里，各种诱惑调动了他们身上蛰伏着的所有的最活跃的元素，因此，往往也就容易获得成功。成功，成为了中国聘员的主旋律。但也有不幸者，这些人往往是靠一时的冲动和机遇混入其中的，他们的热情可能会在极短时间内取得洋老板的信任，时间一长，各种弊病、陋习必然会暴露无遗。洋老板是精明的，亦是刻薄的，他们绝不会收养一个只会吃食而不肯下蛋的“鸡”。这不划算也不是他们的性格。在这一方面，正如中国聘员所怒骂的一样：这是一批用冷血浸泡着的无情者。
不无情就没有效率。
不无情他们就算不上洋人。
洋老板之所以让聘员恐惧，大概就在于他们的无情；“洋行”之所以高速运行且兴旺发达，大概依旧在于他们的无情。
吴女士一直自我感觉很好。她从来不怀疑老板对她的信任。她给人最深的印象莫过于对人和气，对上司对下属绝对一个样，而且从不迟到也从不早退，有客人自远方来，她总会给别人一片温馨。她毕竟走进这里之前，在政府机关当过处长，大小算是官场混过见过场面的人，能做到这一点已不错了，因此人缘关系极好，提到她谁都会说她是个好人。
可是，好人被老板解雇了。
老板却自有道理。
吴女士找老板讨“说法”的时候，那位日本女老板拿出一本记录簿让她自己查阅。这簿上记载着所有聘员提出的各种建议。大到商社的生存发展，小到节约一张办公用纸。洋女人说，这些建议大多是聘员们随便提出的，但很有用。有的被她采纳，有的可以考虑，即便是不现实的建议也反映了他们对企业的一片真诚和热情，而你呢，吴女士，你留给记录簿的是一片空白，你留给我的印象也是一片空白……因此，解雇你应该是一种合理。
吴女士走了。为生存，她可能又要付出许多艰辛和代价。
但东洋女老板说：我不能给她同情，那是一种真正的伤害，原因很简单：每一个公司都不需要平庸者。这是企业的大敌，也是每个人需要战胜的大敌，尽管她是一个好人，不做坏事的人是好人，而好人却未必能办好事……
“三资企业”讨厌工作平庸者，同样也不欢迎懒汉，这也成了“三资企业”中不断发生解雇故事的起因之一。
这里也有很耐听的故事。
有这样一个传闻：日本人勤奋，美国人懒。所以h先生辞去公职，选择另一种生存方式时，找的是位美国老板，其职责是“咨询员”。
工作并不复杂，也极轻松，凭他潜在的实力，算吹吹灰并不夸张。可惜，问题出就出在人是怪物，轻松不得，轻松了还想轻松。
老板交代：每天上班后，他应将来自各地的传真资料进行登记，再交人存入电脑，然后把打印好的材料送给老板秘书，同时把老板分析过的材料分类登记存档。
其实，他干得也算出色。老板或客户需要某一材料时他不但能准确地取出，而且也能一口回答，有时连具体日期、甚至老板在怎样的心情下签的字都能回忆出来。但时间长了，他发现老外也并不聪明，他的工作中其实也有许多缝隙可钻，而他勤奋的劳动实际上有许多是无效的，比如需要他回答问题的机会并不多，有时三四天才偶尔被老板过问下或被某一顾客查询一次。于是，他对自己必须做的工作来了一次“改革”，每隔两天或三天登记一次传真资料，而对分析过的材料归档，也要等到一定数量后统一办理，如此这般之后，他省了不少劳动量，达到了“轻松再轻松”的效果。
他当然知道这是决不允许的，但是过于自信，认为老板绝不会来检查他，即便偶然发现，他也会用“偶尔”来解释。可是，他忘了老板的秘书，更忘了为了自身的生存，中国人有时比老板还难招架的传闻。秘书把他“告”了。于是，悲剧就落到了他的头上。“立即被解聘！”洋老板事后告诫假洋鬼子们说：h先生并没有影响公司的工作和老板的决策，但公司决不允许懒汉出现……
h先生选择“懒”的美国佬来实现他的“梦”，但“懒梦”终被“懒汉的权力”所埋藏。
有人说这是则笑话：就算美国人真的懒，但也会让聘员懒吗？中国有句政治俗语：马列镜子照别人。其实，大千世界，莫不如此。
对真鬼子炒假鬼子的鱿鱼，人们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免不了带些受辱的色彩，但再不神秘。不过，掷给聘员们的精神压力却不可低估。即便你再超脱，也挣脱不了这根绳索或明或暗或紧或松的干扰。而且，你踏进这道门槛，就意味着这种生活的开始。
新加坡《联合早报》曾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欧洲驻华某商社的武小姐头一天报到，直到下午四点也没有给她分配工作，第二天一上班，老板就极不客气地说：“小姐，我们公司里没有设‘监工’这个位置。”
“可是，你并没有给我安排什么呀。”她答。
老板莫名其妙：“如果你总是等着别人给你安排工作，你就已经不具备继续工作下去的机会了。”
武小姐还想说点什么，立即被老板近乎于粗鲁的手势打断：“别开口，你的资格是在这里动手，不停歇地动手。这里不允许有人顶撞上司，否则请出去！”
武小姐是“高干”子女，指手画脚固执任性是近廿年来家庭和社会给予她的“特权”，然而在这里，她不得不失去这一切。这于她是痛苦的，然而更痛苦的是从这一天开始，她总感觉到背后高悬着一根永远不会放下的鞭子，她必须时刻提防，谁也没法保护她，除却她自己……
有一次，武小姐在上班时间内接待了一个有急事求见的中学同学，两人在恳谈室里多聊了十分钟，洋老板就探头探脑地推门看了好几次，神态颇像一个本领低劣的贼。同学走后，老板将她叫去，明知故问道：“是谈业务吗？”
她是打字员，能有什么业务好谈？
老板便又说：“武小姐，我花钱雇你，不是请你来‘侃大山’的。这点，你必须懂得，否则，解雇对你不是遥远的事。”
从那以后，武小姐对朋友讲，她经常在夜里做噩梦，梦梦都是老板龇牙咧嘴的脸……她总担心自己在某一日会惊吓得神经错乱，不得不主动地交了一份辞职报告……
在武小姐看来，洋老板太绝情了。太没有人情味了，而在洋老板看来，占用上班的时间，哪怕是一分钟，都是对公司秩序的破坏，对公司利益的侵害。在这里，是绝对不允许有侵害公司利益行为存在的。这并非只是一个洋老板的心态，而是全部。很多事件，在中国人看来实在是微不足道，或认为是天经地义的，可是在这里很容易被扣上“假公济私”的帽子，而且你将无处“伸冤”，唯一的办法只是“忍受”。
在日本某电器公司驻京办事处，四年内有六名中国聘员被解雇，其中就有四人是因为“假公济私”。
刘小姐仅在下班后用了一次国际直拨长途电话。她并不是想占“油”，只是认为坐在写字楼里不到一分钟就可以与国外通话，太刺激了，便心血来潮地试了一次。她曾在国营企业干过，这类行为谁也不会指责，公家的“人”用公家的“物”，每人都会感到理直气壮。可是，在这里她栽了跟头，惨极，她动用电话时，没有留神公司最近和美国方面没有业务来往，所以给美国打电话的事很快被发现。于是，她最后一次的工资被作为电话费扣除，并立即被老板解雇。
她的业务能力，在公司里是有口皆碑的，人们对她被解雇感到惋惜，可老板说他决不能姑息养奸，这里只收留品德兼优的人……
对比刘小姐，王小姐更惨。
她仅用商社的信封给妈妈写了一封信，老板山本居然让她交了五角外汇券，并警告说“下不为例，如再发生类似情况，就请她“开路——马斯！”
洋老板确实严酷得让人震惊。
但细究，你能说没有理由？
他们严肃了他们的企业章程，当然，在某程度上也确实成熟了诸多的中国人。
这依旧是事实。
四年前，廿岁的李小姐被人介绍进日本某大公司驻广州办事处。一件偶然的事，却使她不能忘记且成了激励她不断进取的“资本”。那日，日本老板前来巡视，急需要打印一份邀请书。短短几行字，李小姐竟查了三次字典。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日本老板劈头盖脸地一顿臭骂，临走，甩出了一句硬邦邦的话：“李小姐，公司不是培训处，请你记住！”
这句话，四年来像鞭子一样驱赶着她，一步一步把她磨炼成了业务快手。现在，她坐在微机前如同拨弄着玉珠，纤手弄云，不得不令老板折服。
后来，她主动辞职时，那位曾警告过她的老板居然再三挽留，毫不犹豫地将她的月薪从一千三百元加到三千元。她不为之动心。这倒使老板疑感不解了，问：
“李小姐，难道你还记着我那句警告？”
“不，你四年前的那句话，为我今天的选择垫了底，我感谢都来不及呢。”她说，“我想办一家自己的公司。”
老板无奈，只得预祝她前程辉煌。
无可非议，为数并不凄凉的假洋鬼子，的确是从这儿走向人生的辉煌宫殿的。
因此看来，中国聘员被“炒”，其利弊是双向的，当你承受不了人被“炒”的悲剧的时候，是否可以重新估计一番自己，以适应人才市场正常发育的需要呢？这一点，也许是减少悲剧反复上演的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
当然，我们也许还真该承认洋鬼子中有“冷血”者，我们经常高谈阔论，缺少人情味的人格是不健全的。既然这个观点也有一批认同者，就说明了人们对“冷血”者或多或少持着愤慨情绪。可惜，在“三资企业”里，当你发现一个“冷血”者出现在你的身边且给予了你违背一般人情的对待时，你往往又会显得无可奈何。愤慨和指责在这儿绝对没有任何市场，最后只可能是存放在你的大脑里自生自灭。
这，也没有铺陈夸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