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刘爱平作品选集：小说卷3》（27）

浊流

暮色更加浓重了。刑警从远处牵来了电灯……那女子十分好看，双眼紧闭，两颊成玫瑰色，衣服丝毫不显零乱，睡的姿态很美，脸部表情安详、凝重。而那男子，头却扭向一边，似乎被痛苦折磨着。他脸色红润，比活人更显精神，像是醉卧在那儿……——《浊流》

1

初夏的傍晚，江边呈现出了一片宽阔的沙带。这里静谧极了，连江浪的喘息声也显得是那样的安宁与和谐。

在沙滩的最边沿，慢慢地走着一对男女青年。他们在身后松软的沙地上留下了两串弯弯曲曲的脚印，那凹陷的浅坑里渗出了薄薄的水花，在斜阳的反射下吐着寂静的光。他们这样走了很久很久，但没有说上几句话。细心的人会从他们散步的间距里发现，两人都显得有些拘谨和压抑。

是的，他们这还只是第四次约会，彼此开始接触也只有一月有余。

那男子姓田名章，三十来岁，身材魁梧，胸阔肩平，挺拔得像棵白桦树，他脸庞端正，有一管恰到好处的高鼻梁和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他脸上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忧郁，倒使他潇洒的风度和男性的气质中更添了几分深沉。

他不仅是个美男子，而且头上还有一顶使无数同龄人羡慕不已的“桂冠”——省机械工业公司业务室主任——把握着一个企业赖以生存的业务线上除经理以外的至高无上的权力。

黄昏的玫瑰色在徐徐褪去。前面传来了几个水手粗犷的笑声。他身边的女子抑或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唤醒，抑或是难以忍受长久的沉默带来的一股压抑感，于是，扭过头，细声询问道：“田……章，你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给这寂静的沙滩留下一串脚印么？”

“啊啊……不不，没有什么重大的事要谈，只是想见见你。”田章很勉强地笑笑，阴郁地说，“这个时刻，我很想看看你，就给你打了电话。”

“是吗？为什么是这个时刻？”找到了话题，拘束感很快消失，她兴致颇浓地看着他。

他一愣，浑身莫名其妙地战栗了一下，但马上又恢复了常态，稳重地说道：“其实，是我为了见到你，找的个借口罢了……程洁，你不会生气吧？”

她侧过头，带着几分天真与调皮的神态向他笑了笑。

他看了这笑，整个心都醉了。然而，露于他嘴角的却是一丝苦笑。

程洁今年二十二岁，去年大学毕业后，分配在机械工业公司的一个下设厂任秘书。有人说，她是造物主的宠儿，她不应该是一个坐在办公室内的秘书，而应该是登舞台，上银幕，出没于大庭广众的影视明星和歌手。的确，她长得很美。高挑个儿，丰满而袅娜，肌肤白晳细腻，五官甜美，而且她很会打扮自己，从不浓妆艳抹，天然般的与她娴静、温柔且天真的秉性融为一体。

田章了解自己，尽管他披着一件“共产党员”的外衣，占有一个对本公司经济生命举足轻重的位置，然而，他的道德，乃至良心，几近泯灭。三十多岁了，他谈过多次恋爱，也多次占有过少女的贞操。在介绍人要他同程洁初见的时候，很大程度上不是为了找个终身伴侣，而是想逢场作戏。然而，他不曾想到，她是这样的美，这样的纯真，几乎使他一腔邪念趋于净化。他深深地，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真诚地爱上了一个少女。然而，正是这样，他倒不敢随便对待她，随之而来的是，他的脸上的忧郁与愁苦也更加浓重了。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经步向了一条罪恶的深渊，并且已无力自拔了！他更明白，向那深渊走近一步，便离钟爱的人更遥远一里……

“田章，你有心事？”

“没，没有。在你的身边，我哪里还会有什么心事？”

“你哄我，瞧，你的眉头……”

田章突然开怀大笑了。

程洁没笑，看了看他：“明天，我们厂里春游，你能去陪我吗？”

“去，一定去。”他想都没想。

“好，一言为定。明天早晨八点我在南湖公园门口等你。”

他含笑点了点头。

远处，海关钟声慢条斯理地敲响了七下。钟声，似乎使田章想起了什么，他抬起手腕，急切地看了一下手表。

“如果我没记错，散步半小时，你是第六次看表了。”她说。

“哦，是吗？不过，我确实有急事要办。”他抱歉地说。

“还要签合同？”“对，你看，接我的车都来了。”

程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朝防水堤边望去，那儿果然停着一辆锃光放亮的伏尔加。小车司机正频频地按着喇叭。

她无可奈何地把他送到小车边，依依道别了。

车子驶出了防水堤，一进入繁华喧嚣的市区，田章那怅然若失的脸上变得越来越紧张，仿佛不是去谈生意，而是去作一次生死决斗……

他内心里到底藏着什么罪恶？他要去洽谈的又是一笔怎样的生意？

2

处地市中心的长江舞厅已音乐大作了。灯光闪烁，色彩交织，盏盏变色灯，如同挑逗的眼睛在多情地眨闭。姿色迷人的女歌星，随着电子贝斯的音乐歌唱，对对男女摇臀摆腰，各呈舞姿。一阵阵混合着香水、咖啡和轻微汗臭的味道在空中流动，使人沉迷且疯狂……

舞厅的二楼是一个清静舒适的热饮厅。此刻右边的雅室内正围坐着三个男人。他们没说话，似乎在品味着咖啡，然而，精细的人一眼便可以看出，他们不时焦急地偷偷斜瞟着手腕上的表。

“他会来吗？”说话的人叫欧阳荣，个体企业玉宇贸易公司总经理。他五十冒头，有些发胖，腹部凸起，但气色红润，声如洪钟，举止谈吐精明强干，尤其是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更给人一种诡秘的、捉摸不定的印象。听了他的问话，助手廖凯向桌上另一个人看了一眼。

“我，我想会、会来的……”第三个人哆哆嗦嗦地说。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姓张名振国，是今天这笔生意的介绍人。他也着实担心着另一方变卦，见了廖凯投来的目光后，心里更加惶恐不安了。他知道欧阳荣和他手下的那帮人的厉害，如有差错他们决不会轻饶自己的。他惴惴不安地注视着窗外，突然他惊喜地叫道，“欧阳经理，看，来了，他来了！”

来人是田章。这时，他与程洁相会时的低沉情绪已经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像一个老练的生意人那样笑容可掬地应酬：“来晚了，抱歉，抱歉。”

“不要紧，不要紧。”欧阳荣连忙站起，伸过手去。

田章与欧阳荣以前偶尔有过一两次交往，因此，略略寒暄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把话转入了正题：“欧阳经理，货带来了么？”

“约好的事，能让你失望么？”欧阳荣颇有气派地拍拍提包。

“不知道您出什么价钱？”

“一辆‘皇冠’，按平价加五万，怎么样？”

“好！就这样。三天后告诉你提货的日期。”

“痛快，”欧阳荣笑道，“廖凯，拿合同来。”

双方盖上了红印，签上了经办人姓名之后，欧阳荣从提包里取出了三个一尺见方、胀鼓鼓的包包，推到田章面前：“这是预付的五十万元现金。”“欧阳经理，您真行！银行肯对您开绿灯？”

“不，是金钱本身的力量。不是有人讲，‘金子，是神呀……’在神的面前，还有什么铜墙铁壁不能攻破呢？”

雅室里响起了一阵纵情大笑。

“我们是小本经营的个体户，贵公司可是国营大企业，一切拜托你了。”“我会尽力效劳，让您满意的。”

田章声称有事，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