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小说卷3》(26) - 刘爱平作品选集 - 刘爱平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五十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小说卷3》(26)

南方,年轻人的梦

酒让我有了些醉意。我是不会轻易醉的,因为我有足够的酒量。也就是说,是情绪让我醉了,它操纵了我。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说得过去。面对一个你已经开始熟悉的人,她忽然间脱离了原有的轨迹,变得不再是自己了,包括生活,甚至包括神态,你能不动恻隐之心么?程子珊疯了,可她在我的想法中是不可能疯的,她经受过很多打击和磨难,我原以为她永远都是坚强的,不幸的是,她的精神最终还是崩溃了。我不能说,郑玫和她的这次谈话,是她走向“疯”的开始,至少,她已经表现出支撑不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就像一座原本坚固的大厦,在经历了年复一年的洪水浸泡后,它不倒塌才是怪事一样……

人在这种状态下喝酒,能不醉么?

马烽和我一样,也有了些醉意。他对我说:“我们再喝一杯?”我说:“喝!为什么不喝?”马烽站起来,歪歪倒倒地去抓酒瓶,但连续抓了两下,都抓空了,他再抓,却把酒瓶绊倒在了地上。“哐当”一声,酒瓶变成了一堆亮晶晶的碎片儿。

可能马烽是这儿老顾客的缘故,服务员并没有责怪,只是笑吟吟过来,边打扫边说,你们肯定喝多了。

我和马烽对望了一眼,好像都在问对方:喝多了?然后几乎是同时说:“不喝了!”

这时,马烽的手机响了。接听后,他对我说:“老杨打来的,他说马上要放范质,叫我过去一趟。你去不去?”我想了想,说:“不去了。”

马烽没有勉强我,他付了钱后,径直赶回刑警队。

我不去刑警队是不想让范质难堪。因为他曾经相信过我,我也相信过他,在那种场合下见面,说什么好呢?与其难堪,不如不见好。

我钻进了一辆的士。司机问我去哪?我说随便转转吧,哪儿人少就在哪儿转。

司机见怪不怪,猛一踩油门,小车就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人喝了酒,思维却特别活跃。我本来想,在的士上好好梳理一下这几天跟随老杨、马烽他们一起办案的全过程,然后,看能否为这一拨男人和女人写一点什么东西。可是,我的思想却开了小差,怎么也收合不拢。朋友们茶余饭后作为谈资的几个小故事,却在我的脑子里奔腾起来,驱之不走。

第一个故事很简单。说两个年轻男女,在网上认识了,相约在一个傍晚见面。见面了,双方对视一眼,觉得都是想象中的模样,自然满意,一句话没说,就当街拥抱亲吻起来。罢了,男的问:现在我们该干点什么?女的说:蠢货,开房间呀!于是,两人搂抱着走进了宾馆。一番温存后,该分手了,男的意犹未尽,又问:我们还能见面么?女的说,我们不是已经爱过吗?男的说:很想有你的电话。女的说:爱过了,就叫结束了,本小姐从来不再等候过期了的爱情……

第二个故事,也不复杂,朋友对我说,报上都登过。我想,这应该是真实的。

说的是发生在沿海某个城市的故事,主人公是一位小姐。这位小姐不一般,首先是她人长得漂亮,年轻;其次她还是位硕士;再其次她是位标准的白领,收入不菲,月薪在一万元以上。可就是这位女性,她每星期必抽出两、三天的晚上,浓妆艳抹,乔装打扮一番后,去一家小小的美发美容的黑店上班。她只要去了,就会在黑店里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男人发生性纠缠。她从来不收客人一分钱,对那些她认为该资助的男人,还会解囊相助,有时甚至是倾其钱包所有……终于有一天,在警方一次扫黄行动中,她在黑店里被抓了个正着。有意思的,也让人费解的是她被抓后和警方的一段对话。她问警察:你们为什么抓我?警察说:你在卖淫。她说:胡说,卖,是要收钱的;买,是要付款的。你去问问那些男人们,我收过他们一分钱吗?警察说:我们抓的是现行,那你说你当时在干什么?她说:做爱呀,法律上有不准公民做爱的条款吗?警察说:那我们不是抓错了你?她说:双方都错了,我的错在于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选择了一个错误的做爱地点。警察说:你破坏了社会治安,污染了社会环境。她说:神经病!女人爱男人是犯罪吗?警察说:你爱的是嫖客。她说:不,我爱的是天下所有的男人。如果你愿意,我现在也可以爱你;如果你需要,我现在也可以脱衣服,地点就在这办公室……据说,警方无奈,最终只得把她放掉了……

……车开得很快。的士司机很职业的,他只是专注地关注着前方的马路。

这条马路很宽敞,是这座城市的外环线。两年前,这儿还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其间散落着一些农舍,就两年,很短暂的,这儿全变了,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马路两旁全是高楼大厦,一栋比一栋高,据报上讲,不久的将来,这儿又会变成这座城市的金融一条街,各大银行、证券公司将在这儿抢滩,寸土寸金又会在这儿成为一种可能……

城市变大了,变繁华了,它还是叫城市。爱情变了,它还叫爱情吗?可不叫爱情又能叫什么呢?这个世界最累的人是谁?我想应该是社会学家,他们不但要去解释新的东西,适应新的东西,还得为他们研究的东西去冠名,之后,还得让人去接受……

我知道我开始胡思乱想了,思维已经没有秩序,但这怪不着酒精。

后来,我又想到程子珊、白晓、王风还有范成。

刚接触这一批人时,真的,我感到很累,是心累,也觉得他们很累,他们人累,心也累。可现在,我忽然觉得他们有点可爱了,有点美了。

如果没有这外环线,那一片一片已经消逝了的农舍,肯定也美。

走过来的是一种美,走过去了的是另一种美。

对比那个小故事里的人物,他们属于走过去了的一种美。爱情都进化到了我们读不懂的时代,他们却还在追求一种永恒和持久,而且,方式极端,那就是得不到就去自杀。

虽然,自杀很恐怖,虽然,我们并不尊重他们的自杀……

那天,我坐在的士上,围着这条外环线跑了七趟,用了将近两百元的费用,最终,我还是没有弄出个头绪来:我该为他们写点什么?

两天后,白晓的亲朋好友为白晓举行葬礼。

马烽打来电话,问我去不去殡仪馆向白晓的遗体作一次告别,我回答说不去。按理,我是应该去的,虽然我算不上是她的朋友,但她把留在这世界上最后的一封信给了我。仅凭这一点,我就应该去。然而,我害怕追悼会上的满纸谎言,更害怕那些谎言无意地曲解和诋毁了她。马烽说,那你就在火化时来吧。我迟疑了一会,答应了。可到了那个时刻,我还是没有去。一个美丽而年轻的生命,转眼间化成了一缕青烟,一捧尘埃,这样的情景,这样的毁灭,让人心酸……

事后,马烽跟我讲,因为亲属封锁了消息,来向白晓遗体告别的人不多,但王莽原来了,送来了花圈,花圈上的落款写着这样一行字:一个曾经爱你你也爱他的男人。王莽原戴着墨镜,不知道是为了逃避白晓的亲友还是为了掩饰悲伤,总之,他的表情一直是凝重的;范成也来了,他送来的是一个硕大的花圈,花圈白色的飘幡上写着:痛悼亡妻白晓,永远爱你的丈夫范成。他没有什么遮掩,他是在哭声中和白晓告别的,尤其是在白晓的遗体即将进入火化炉时,他突然从人群中跳出来,死死抱住了停尸床,死活不肯让白晓离去,哭声惊天动地,在场的人无不动容,无不随之恸哭……好多人都说:这样的丈夫现在真难找……

马烽问我:这是不是白晓生前没有想到的一幕?

我没有回答他,便挂了电话。白晓生前如果想过这个问题,她肯定希望抱着她痛哭的是王莽原,可是,人都死了,现在来揣摩这个问题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一定说有意义,那不属于白晓,而是属于旁观者。这就是生活。

三天后,我叫了一辆的士,去为白晓扫墓。我觉得不去一趟对不起死者。

王风的墓在烟山,白晓的墓也在烟山。这个城市里的人死了,大都葬在烟山。人到了烟山都是一个墓穴,人人不再争斗,人人都相安无事。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烟山是无欺和公平的。

那是个清晨。的士到了烟山脚下停住后,我独自上了山。

山路弯弯。我凭着马烽告诉我的方位,慢慢向半山腰走去。雾大且稠,像一张透明的网,很温情地抚摸着烟山。我没想到,在盘旋着的山路上遇到了王莽原和枝丫。起初,我想躲开,但这山路宽不过一米,虽然有雾,也有密密麻麻、郁郁葱葱的树林,可人已近在咫尺,要回避也回避不了啦,于是,我随口说:

“看墓了?”

他说:“远远地看了一下。”我说:“枝丫,你也看了?”

枝丫说:“看了,是一个很美的小屋,真的,很美。”

枝丫说话是认真的,没有过去的调皮。不过,更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她和王莽原一人背着一个沉甸甸的旅行包。看墓,背一个包包干什么?我想问,但最终没问。我还想问王莽原为什么只远远地看看?良心上有负担吗?这句话显然不合时宜,我最终也没有问,便和他们擦身而过了。

我继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前行。不久,我闻到一股清淡的檀香燃烧的味道。我想,这儿应该是白晓安息的地方了,便站住,四处张望起来。于是,在欲盖弥彰的雾中,我看见了一座新碑,如路标一样坚实地竖着,同时,我还惊奇地看到了一个人影,坐在墓碑的正面,身体蜷缩着,像一只可怜的虾;衣襟透湿,头发上挂满了露珠。显然,他在这儿度过了一个通宵。他是谁?我悄悄地向前挪动了几步。看清了,是范成。不过,我并不感到意外。可以理解,如果说王莽原远远地看看墓,是为了还原良心,是为了安慰远去的那颗灵魂,或者还有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其他的什么,那么,这个范成付出的一个通宵,则是为了心中的那一份没有得到的,以后也永远得不到回报的一份爱……如果说,王莽原让我感动,而这个范成则让我尊重,因为现在还有人这样痴心不改地捍卫着爱情,仅有感动,还真的不够……

我怕范成发现了我,从而影响了他一个通宵制造的氛围,便又悄悄地退到了一片树丛里。这时,寂静中,我听见了一种声音,低低的,如泣如诉。细听,才辨出是从范成口里发出来的,再细听,则是我曾经听他吟诵过的一首小诗:

……在这寒星颤抖的深夜

我多么盼望你的暖唇

能盖在我冰凉的唇上

让它不再唱人世间的悲伤……

大约二十分钟后,范成终于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沿着山路弯弯,沿着弯弯山路……

不久,他的背影终于被远处的雾淹没了。

我想,我该上前去,为白晓送上一束花了。可这时,从我左边的灌树林中又走出了一个女人,披头散发的,在这寂静的墓场,酷似一个放荡形骸的野鬼。不过,我没有惊吓出声,因为我不相信有鬼。

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穿着一件太阳般鲜红的风衣,很是夺目耀眼。她来到墓前,慢慢蹲下后,便点燃了几炷香。她没有献花,悼念的形式很传统,很入俗。然后,她沉默了,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又像坠入了一个幻境……

我看清了,她就是程子珊。她怎么也会来扫墓?她不是在几天前疯了吗?难道那是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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