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刘爱平作品选集:小说卷3》(16)
性贿赂,在夜总会悄悄发生
程子珊此时的表情凝重,还有些无奈和无助。她又开始抽烟。她的手抓烟盒的时候,痉挛得厉害……剧团团长因占不到她的便宜而仇视她,可他却意外地得到了她的裸照,他肯放过这次报复她的机会吗?我当时想,他是不会轻易让这一机会溜走的,问题在于他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和方式。而程子珊讲到这儿时,忽然沉默下来,忽然沉重起来,这更添了我一些担忧。不管怎么说,眼前的程子珊已经是我们的一个熟人,尽管是她在极不愿意的情况下,我们熟悉起来的。她已经让我们感受到了生活的很多残酷和无奈,我们不想她的命运里再出现更多的不幸。她毕竟只有二十多岁,肩膀是稚嫩的,她承受负荷的能力也是有限的。马烽后来说我这是一种可贵的同情心,问题是她需不需要我们同情?我告诉他,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同不同情又是一回事。这是一个做人的原则。然而,程子珊故事的延续,最终证明她还是需要同情的,尽管同情并不能够解决她的问题,但至少可以让她感受到一些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这是后话。
当时程子珊在拼命地抽烟,她似乎想用烟来赶走一些什么东西。她的表情和动作都有些扭曲和变形,因此,也让在座的我和马烽有些紧张。至少,我不想看见她在回忆里崩溃。我便说:“程小姐,我们可不可以改日再谈?”
程子珊突然把烟蒂扔掉:“为什么?是担心我受不了,还是担心你们自己受不了?”
马烽说:“好像都有点。”
程子珊就伸手摸了一下马烽的脸:“其实你们公安局的人,有时也还挺可爱的。”
马烽吓得差点从椅上摔倒。他肯定想怒吼一声,但终没吼出来,脸上憋得黑紫黑紫的,很不自在,也很狼狈。
程子珊大笑:“别假装正经!如果是过去的程子珊,你会发怒吗?决不会的。而现在我也只是想逗你乐乐,不然,我就是瞎了眼,也不敢往你们这类人的身上撞呀。”
我不想把气氛弄僵,忙说:“程小姐,其实,我们也有些内疚,你本来可以不去翻动那些过去了的生活……”
程子珊眼睛瞪着我:“不动它,你以为我就轻松了?”
我说:“当然,有时发泄出来,也是一种解脱。”
程子珊的表情沮丧:“都一样,都一样了……”
我就问:“我们还是改日再谈?”
程子珊:“不用……不过,再占用这儿经理的地盘,我将不再受欢迎,毕竟,这个娱乐城的老板是慷慨的,给了我一碗饭吃。”
这时,我们才感觉到夜深了,门外的歌舞厅里声浪已经平息下来,那些来享受夜生活的客人大概都走了,那些在夜里才能赚到金钱的陪舞陪歌的小姐们大概开始取道回家了。
我问:“我们去消夜?”
马烽:“嗯,好主意!”
程子珊很乐意:“我去陪,你们大概不会觉得难堪吧。”
马烽:“哪能呢。”
我们拉门出去时,看到了一个逃之夭夭的背影。马烽很警惕,说:“有人在偷听我们谈话!”说罢,欲过去擒那人。
程子珊拦住了他,然后冲着那背影喊道:“文斋,你给我站住!”
那背影就站住了。
我们走过去,细看,真是文斋,昨天夜里见过了的那个半老头儿。这儿灯光很暗,又正在一个楼梯的转角处。很暗的光线中看他,显得有些猥琐。
“你在偷听吗?”程子珊问。
“没,没……什么也没听见。”文斋答道。
“听了也不要紧。”程子珊说,“一起去消夜?”
“不了,不了……”
“也好,我们还有话谈,听多了对你没好处。”
文斋冲着我们点头哈腰一阵,便踉踉跄跄地离去了。
“对不起,让你朋友误会了。”我说。
“没关系,他跑不了的,我还不信,一个糟老头儿敢炒我的爱情鱿鱼。”她的话,多少带点苍凉。
我们是在大排档消夜。现如今,什么事都讲个气势、气派,包括小本经营的大排档也不例外。有时是人为的讲究,有时是需求的催生。大排档的出现肯定属于后者。不管是有钱阶层,还是有闲阶层,在这儿都是平等的。有闲阶层图的是个便宜,有钱阶层图的是个热闹。三教九流凑在一块,大排档不火暴才是怪了。这是一条宽不过10米的后街。我们坐在一家酒店的二楼,临窗。抬头朝窗外望去,食客当街而坐,当街而饮,连绵着远去,似乎无边无际。食客的划拳弄酒声、老板的吆喝声和虚情假意的卖唱声以及装腔作势的抚琴弹奏声搅和在一起,让人分不出一个东西南北,是是非非来。食客围桌而坐,男女混杂其中,就像摆在桌上的菜,错落有致,而又色彩分明。男食客基本上是四十岁往上走,女食客均在二十岁左右。男食客想发挥点余热,女食客正躁动不安。这都叫睡不着的年龄。热气腾腾的雾气中看这些男男女女,就像读一首蹩脚的诗。
菜来了。酒来了。程子珊说,有菜有酒,我也该讲我的故事了。
程子珊接下来的经历是我和马烽始料不及的。我们说行贿受贿,那是腐败,虽痛恨,但也习以为常,可还有一种“贿赂”,程子珊问我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便如实答不知道。她便说:“性”贿赂。说到“性”,自然跟情色男女有关。而“性”除受到外力的强暴之外,不是由自己的意志在决定么?“性”超越了自己的意志,那不是由“法”管着么?程子珊见我有些茫然和迷惘,便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有这种说法,是后来律师告诉我的,当然,我更不知道,我们生活中,会有人把我当作“性”工具,去贿赂别人。当我明白一切时,我已经被别人作为工具使用了……
也许是经历过了,也抗争过了,便麻木了,程子珊说话时有些轻描淡写,像在讲一个遥远的传说,缺乏冲动和激情。不用谁邀杯,自说自斟自饮,给人的感觉是一个有些岁月了的饮者,不过,酒毕竟是酒,它会燃烧,不一会儿,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像一轮初升的太阳。不承认不行,这时的程子珊真的美,美得让人有些惊悸。长期的夜生活,使她的眼睛有些失神,脸有些臃肿,人有些疲倦,酒精却让她恢复了瞬间的辉煌,可惜的是,这只不过是酒精对真实的一种玩弄和欺骗……当我有这种想法时,我感到冷,心冷。可是,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可以使一个原本美丽的东西回来呢?我的心慌慌的,便举起杯,和她一饮而尽。
“那时,我也很愚蠢。”程子珊又自斟了一杯酒后,说道,“如果当我知道华娱记把我的裸照送到了团长的手里时,和他义无反顾地打一场官司,可能我的生活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糟糕!可是我的顾虑太多了,像一个探雷的工兵,总怕一不小心,便踩上了草皮下的地雷。谁不怕粉身碎骨呢?”
在一个寒冷的深夜,在一家热气腾腾的酒店里,程子珊如是说。
华娱记被他的老婆孩子领回去后的第三天,团长把我找去了。是在他的办公室里。陈副市长就在这儿向我求过婚,但我和团长谈话时,已经没有了我和陈副市长谈话时的那种轻松。团长开门见山,把一个信封推到了我的面前,叫我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他的眼光怪异而贪婪,像一个老狐狸,在安静地等候一个猎物。我不怕他,也就没有丝毫的犹豫,“啪”地一下就把信封里的东西倒在了桌上。这时,轮到我无法安静了,因为我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我的照片,一丝不挂的我,熟睡在床上的我……那一刹那,我的大脑里的一切都被蒸发了,空洞无物。我只能本能地扑上去,用整个上身把照片死死地压在桌上。
团长笑了,是一种说不清意思的笑:“程子珊,你很风光呀!”
我恢复了些理智:“这是怎么回事?”
团长说:“我正要问你呢!”
我感觉到我哭了,这比捅我一刀还让我心疼和心碎:“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团长说:“那就怪了,难道是我在作祟?可是你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呀。”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想起了华娱记的威胁,“一定是那个狗屁记者送上来的!”
“那个人把照片送到我的办公室,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我也不认识他。”团长说,“因此,我也无法给你证实什么。”
“这些照片你都看了?”我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睛盯着他问道。
“不,是欣赏了。”团长说,“你的身体比我想象的更娇美。”
“你,你无耻!”我说,“你有什么权利看!”
“谁无耻,这叠照片可以说明一切。”团长把脸拉下来,“至于说我为什么看,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难道别人给我一封信,我可以不看吗?我不看,我能知道我的一位优秀的歌手就像娼妓一样,在男人里卖弄风情,损害单位的形象吗?告诉你,我没有把它送到团里的办公会上,已经是违反组织原则了;我没有准备处分你,就已经给你足够的面子了!”
“那你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