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刘爱平作品选集:纪实卷1》(6)
二、骄子:纵横驰骋“迷宫”昨天的大学生,被人视为骄子,今天的大学生,依旧看着是宠儿。那么,未来的大学生呢?许多由于机遇和命运不得不将高等学府的梦推得遥远了的年轻的“预言家”们,无不充满妒嫉乃至愤怒地预言:“骄子”与“宠儿”的桂冠,可能仍旧是他们的。是历史多情于大学生吗?如果能这样说,那只是四平八稳的昨天:当你拥有一张代表身价代表层次的文凭时,无论你的履历上写着是大山的儿子,还是平民的后裔,的确远远地超越了城市待业青年对一份工作的得到与选择的权力。那么今天呢?未必是如此。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开始的丰富多彩的生活景观,已经在修改或者正在修改着城市人的心态和生态,崭新和扩展了的生活空间无孔不入地有意和无意地在影响和推动着国民以反审传统的新的生活准则,来重新规范、重新排列合生活方式,它向人们提供的选择空间和就业机遇将日趋平等。如果现在还不是,至少未来是如此,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更多的人谈工作,谈就业,就是为了获得生存的物质或生存得更好的物质。而我们的社会不正在为之而奋斗么?
如果一定要说未来的大学生依旧是骄子和宠儿,那就是他们善于用全新的预示未来的目光捕捉未来的趋向与未来的历史。这在于他们在智商上拥有了超过一般人的平均值,更在于他们总是在许多人的前面为多情的历史准备着应用自如的知识与品德。
做“三资企业”的聘员,无疑对大学生们的震荡也超越了一般人的强烈。如果你向他们提问:毕业后在国内选择怎样的职业?如此回答的人越来越多,且比例大得惊人:进中外合资企业,去给老外打工。
有人对武汉的两所高等学府九一级毕业生中国际金融专业和中文系的两个毕业班作过一次普调,百分之八十七的宠儿们就是如此答复的。但使他们感到悲哀的是,正常分配列“三资企业”的人数却几乎等于零。即便如此,我们完全有理由推测,在他们的心目中,“三资企业”仍是中国的第一职业。
他们在校园的四年生活,对此是作过充分准备的。
采访时,笔者发现了这样一种趋向:希望进“三资企业”的大学生中,愿望愈强烈,成绩越优秀。可想而知,他们对学业的追求也愈深沉。
对那些所学专业并不适应进外资企业的大学生们,他们自有他们的风流和招数。
这在大学的校园里已成为一种极为普遍的现象:并没有任何形式上的组织,更没有任何形式上的行政干涉,每一所大学宽绰而雅静的校园里,都有一个自发的“英语角”。每天清晨和傍晚,无数的骄子们汇聚于此,即便是素昧平生,会话几乎是整齐一律的英语。汉语会话会在这儿招来众多人的白眼和白眼中露出的惊讶,甚至是轻蔑。汉浯在“英语角”的消逝,却培养和锻炼以及成熟了他们的英语能力。
这些对英语抱有浓厚兴趣的学生,也就是对外资企业持无限热情的人。在他们对未来的预测中,进“三资企业”,与老外打交道,英语是最基本的本钱。许多学生通过了国家教委规定的四级统考,但仍满足不了他们对英语作用的估价,参加六级考试又成为了他们追求的新的“海岸线”。
但,风景这边不是独好。
校园里还有众多的“角”,每一“角”都有每一“角”的奇妙与风采。
“公关角”,校园里的又一道风景。
学生们自发地在这里组成了“公关协会”,自发地举行各种趣味横生的公关活动,把想象中进入“第一职业”后可能面临的课题,超前地推到自己的面前,使自己困惑,让自己选择,独立或共同探讨最佳途经,从而使自己的公关能力超前成熟……
当然,这些远不是校园“热闹”的全部。
还有“采风角”、“管理角”、“动态研究角”,等等。可谓五花八门,形形色色。校园无可奈何,也十分心甘情愿地扮演了大学生们追求中的练兵场。
除却这些外,校外“练兵场”也备受他们青睐。且不说大学生选择社会实践场所时,率先表示出到“三资企业”中去的意向,也不论寒暑假“打工”,首先考虑的也是“三资企业”,仅凭社会上开办的“四通打字培训班”,就是大学生拥挤的地方。即便学业沉重,价格昂贵,许多骄子仍然在所不惜。e君是位从农村来的大学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在金钱上的每月给予刚好能对付他每月的生活消费,而他却用三个月不沾荤的壮举,换取了培训班的一个结业证……我们在感叹办班单位对年轻人心态扫描的高超本领和钱意识的同时,又不得惊叹大学生们为走向“中国的第一职业”的“牺性精神”。
可见,“三资企业”作为一个最佳的职业选择,已在大学生心中顽强驻足。他们暂时还没有深入其中,仅凭一种“空灵般”的感受与预测,就已把他们推到了狂热的状态。
如果有人问他们,为何要选择这一职业时,大凡都对那儿的高收入讳莫如深,几乎都踌躇满志地认为:给老外干活,可以找到一块任意驰骋的天地,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对自己的工作能力进行全面的强化训练。中国人的传统,是怕年轻人太嫩,承受不得重担,而西方人则相反,却怕年轻人成长得太慢,总是给他们压担子……
这当然不只是他们坐在校园里的幼稚的想象,社会中的存在,的确使对未来的生活产生担忧,因为现代的大学生更懂得生命与价值的意义。尽管他们大凡都是通过固定的模式直接考进高等学府的,但知识给了他们勃勃的雄心,都冀图在未来的人生中大展干戈。因此,当他们把外资企业看成一块无论是“物质氛围”,还是“精神氛围”都是一个极佳的空间时,自觉就多于了不自觉。
前文陈述过,由于从学校直接分到“三资企业”的指标悲哀地等于一个零,但这并不意味着黑暗笼罩了“聘员之路”的尽头。中国的现代大学生,已经培养起了惊人的自主探索自我追求的精神与胆略,而且他们比共和国任何一代大学生都充满自信与观乐。
且看他们的风流——
张在毕业登记表分配意向一栏中,填写的六个浓墨大字重复的是一个地名:海南。他想到海南去,除却海南地域本身的神秘外,当然还在于那里众多的外资企业的诱惑。他从没有去过特区,可关于特区的风采与新异感,他竟可以陈述得满座皆惊,让人怀疑他是否有遥感似的特异功能。这当然不可能,但他却可以在信息社会里充分地借用信息的力量。如果把他在四年大学生活里收集的有关特区与海南的材料编成一本书的话,足可以与司马迁耗尽毕生心血写成的《史记》比厚度,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具有夸张般讽刺味道的是,他竟分配到了中原腹地的一个偏远的县城,而且他将去玩味与感受的,是给了他知识又最令他不屑的执教鞭的生活。
悲剧般的落差!
他对此感到愤怒,但却没有失望。分配掷给他的失落感,他会用自己的能量将失落的东西捧起来。
他没有去县城报到。
毕业档案反弹回了学校。
学校规劝无效,只得提出最后通牒:张若仍执迷不悟,取消分配资格!取消就取消,要想干成大事,就得把自己推到无回头之路的悬崖边。
他提着档案,一头闯进了海南。
于是,他很快发现,现实与他收集的材料有着深壑般的隔离感。他跌跌撞撞了半年,在外商垒起的墙壁前屡遭打击,且将借来的五千元人民币无私地放迸了海南岛的经济循环里。不得已,他又撞向内地武汉。他要在这儿撞“三资企业”的大门……
他的运气不敢叫人恭维,到目前为止,仍在迷宫的大门外徘徊、寻找。他对一个毕业后、跟着玩生意的父亲逍遥混世的同学说:“你再借我五千块钱,解燃眉之急。我发了财,还你一辆雅马哈……”现实教会他,对钱,再不讳莫如深。
那同学不在乎钱,借就借,反正是老子挣的。不过,他帮张君分析了一下为何屡撞“南墙”的原因:信息太多,条件就越高,条件越高,艰辛就越多……
不新鲜。简单的推理式。
还是张君对自己未来的预测更具权威性——他搬出了美国心理学家弗鲁姆的一个著名观点,即期待理论:人在选择行动时,其积极性(激励力)大小,取决于对行动成功能达到的程度(期望几率)。用公式表示,便是激励力=效价x期望几率……你懂这一理论的内涵吗?
那逍遥者惑然。
笔者理解,那“内涵”大概应是这样的——一个人把达成某一目标看得越是举足轻重,估计成功的概率越高;愿望愈强烈,所产生的动力就愈大……但愿这能应照他的心态。
他说他不会沮丧的。希望的实现只需要一瞬间……
对于中国“第一职业”的追求,使张君变得异常固执。假若我们把他“不服从分配”,暂且不看成是一个“错误”,那么,无论如何他的精神是值得称道的。至少他自以为把命运之绳抓在自己的手上。如果每一个人都能把自己的命运紧紧地抓在自已的手上,无数个“个别”就会组成一个强大的整体,而强大的整体不就形成了社会奋发向上的个性么?
张君的故事,其实是一个徘徊在聘员大门之外的故事,然而却无不深刻地体现了中国人走出封闭的古堡,走向开放的迷宫过程中的一种不可逆转的意志。
如果张君争当“假洋鬼子”所采取的办法,是把自己推向绝境而求后生的话,那么娟则采取的是“缓冲”与“留有余地”的招数。
他们目的一致,“身价”一致,差异是前者男士,后者女士。
娟在学校,就是“英语角”的佼佼者,六级考试的榜首名列者。当分配到某市政府任“座客”(秘书之职)时,虽令不少羡慕,但她并不满足。不过,她懂得在中国走路得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谓之“步步为营”,方能“百战不殆”——从毛泽东那儿剽窃来的战术。她一面尽“座客”之责,一面寻“三资企业”之门。一年后,时机成熟,她毅然辞职,摇身间便成了一家外商独资经营的大酒店的聘员,不久,又跻身于决策圈,一跃成大酒店中举足轻重的公关部长。
娟当然不会就此驻足。她的人生计划长远而宏大。而且她自信不是梦。她说,中国的大学生其实很有必要感受一下“中国式的氛围”,这样才能较为深刻地体会到“跳糟”的必要和“跳糟”的价值……我们暂且不论她的话是否是“真谛”,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类似她的“招数”跳进“迷宫”的大学生却不是一个很小的数字。
这也许能够说明一些问题,但仍不是全部。
这里还有一个故事。
她是中文系的毕业生,且具才情,在校园里就发表了不少颇有纯情韵味的情诗,而且面目姣好,身材苗条,略有一点弱不禁风之感,却也更添了些娇柔之态,被男士们冠以“小易安居士”……总之,她若不去闯“三资企业”的大门,生活照样会过得有滋有味,她不是到一家生活刊物当了一名编辑吗?问题是她闯了,如此一闯,就为自己闯出了一个悲剧,也为朋友们闯出了一份遗憾。
她是看了日本人开的独资商社的招聘广告后,与三位朋友一起前去应考的。她在大学学的是英语,可小鬼子偏要考日语,尽管她闭门思过般地强记了两个礼拜,但小聪明最终还是没满足她关键的“三分”。
“三分”让她失落了商社,忧郁又让她失落了精神——她那双最动人的眼睛从此变得呆滞,她那张小巧玲珑的玉唇永远地只会重复着一句毫无激情的韵调:“其实,我只差三分,真的,只差三分……”
朋友们不愿去想悲惨的祥林嫂。
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她精神失常了……
人们在赞赏她不甘寂寞与进取精神的同时,又不得不痛心地责备她委屈了“小易安居士”的雅绰:李清照南渡之后,心身备受磨难,却形成了她沉郁悲凉的词风,可“三分”打击,却敲碎了她永远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