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且漾
花容且漾
郅毋疾近日常往城外沈园陪沈氏一家进饭,沈无言本来觉得甚是奇怪。却也只能着府里庖厨再添几道菜。
席间察言观色,郅毋疾那幅佯作风轻云淡之貌实在突兀。沈无言细想来,才恍然大悟,此人估计是t想探问些绛朱轩的消息。
可沈无言偏偏不主动提起,吊着郅毋疾的胃口,只顾左右而言他。
“你猜怎么着,底下刚和那太原王氏家的几家商号运作完转驿的事宜,果真就传来联姻有变的事情,说是这北霁当今王太尉的侄婿家行商运货使了官船,被抓了把柄。这王太尉最顾脸面,本来新帝没想到和王氏沾亲带故这一层,自己就已经上赶着去辞婚。嗅觉这么灵敏,怪不得一路官运亨通。”
郅毋疾听来仍旧淡淡,左不过是些官场常有的事情,倾轧排挤,脚底使绊。
他揭盏盖时无心便问了一句,“是给哪位皇子订下的亲事?”
沈无言应道,“三皇子,据说是北霁于江水督战的那位,自小是不得圣宠的。而这太原王氏素来站的是大皇子那一队。”
“噢?”郅毋疾想起在甫坝村时,并未见过这位皇子主将,只是耳闻罢了,但能思虑到兵分多路,想必不是庸碌之辈。
“那这么说,这桩婚事如此了结,王氏恐怕还有些庆幸?”
沈无言觉得非矣,一面持筷拣起一鹿肉,“可两说呢,他们那蛮夷新帝,估计早对这些中原世家有忌惮,巴不得抽皮剥筋,正愁抓不住机会收拾。”
郅毋疾一时竟停下了筷子,“那究竟,是谁费心去捉这王氏的错处呢,若是底下的臣子,挑出一个朝堂上有宿名的肱股之臣的瑕疵,必会遭反噬。”
“你这话是何意?”沈无言终于见郅毋疾认真了一回,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他这个兄弟,当有些资治之才。
“这三皇子或许才是最乐见其成的。”郅毋疾嘴角忽地噙笑,“这位皇子可在长安开府了?”
沈无言皱起上半张脸。
“你还不知道呢,他最近已被外放到南炀开府,做了藩王,诏令其掌北霁南境的大小事宜。沈氏几家商号的掌事近日均跟我回禀,说如今往南炀做事,行规整饬了不少,想必是这位的手笔,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成效。”
沈无言啧啧一叹,郅毋疾略有心惊,除了对着这位北霁三皇子有些讶异外,他方才发现自己已许久未挂心生意上的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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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南炀往襄城去车程不过半日,卫绾晨起快马加鞭,午膳时便行至襄城境内,好在提前已着人去探过绛朱轩的位置。
卫绾策马至街口,见绛朱轩门扇洞开,手中缰绳忙不叠一时遏住,不曾上前。
郅毋疾的车驾正歇在对街,他一身月白袍子孤身出了轿厢,并无侍从簇拥陪同。行至店门前,有店内的仆从迎上,他却擡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似是阻了那人去通传。
卫绾只好引马至一槐树树盖下系拴,暂避守在路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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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儿见郅毋疾登门,忙热络地迎上去,“家主您来了,我这就去回禀掌柜,她此时正和几处欲寻供货的酒楼管事相谈。”
“不急,既有事,我去瞧她一眼就走,不必格外打扰了。她似乎是······不想见我。”郅毋疾垂眸一时黯淡。
湘儿连忙摆手,睁圆了眼睛,“没有的事,掌柜最近只是太过于忙碌,店面开张不殆,还要上下各处活络打点,实在是劳心劳神,才疏忽了和家主联系。”
“无妨,去瞧一眼,她没事,我便放心了。你们要多多帮扶她才是。”郅毋疾复归那幅春风和煦的姿容,湘儿方才安下心来。
郅毋疾独行至后首,过月洞门一间,行过铺满紫藤花架子的穿廊,便到缪玄昭日常理事的堂前。
那女子正倚几坐于堂下,久违地又着一身水绿色系腰襦裙,披帛洁白不染,正松松的坠在藕臂间。
与那夜来燕馆夜宴送货时穿着相当。
却和从前在燕馆行事时截然不同了。
离开燕馆后,她实在像脱胎成另一个人。或者说,是恢复了从前的形貌。
正合适的衣着、配饰,似是将她原本的面貌都和盘托出了似的。
对啊,她是缪氏女,曾是北地再尊贵不过的世家贵女,是天下文臣之首缪氏的女儿,是能和窦初云言笑晏晏,弈棋作画的人。
思及此,郅毋疾负手而立,自嘲一笑。便也不觉得她如此有何突兀不妥。
不过是复归她原本的身份气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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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绛朱轩乃再小不过的店面,不知何时入了几位的青眼,此处恐怕应付不了这么多货单。”缪玄昭淡淡一笑,只撚起纸张,扫了几眼又放下。
一穿着珠光宝气的女子在对席开口,丝毫不客气,“听闻你制的都是北地样式和改良的糕点,还曾在燕馆的庖厨奉职过。我家虽比不上燕馆门庭之阔,却也是襄城内有头脸的店家,姑娘这么做,不合适吧。”
“掌柜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等初来乍到,岂敢怠慢。只是人力上的确不足,现下还应付不了这么多的量。”湘儿掠过郅毋疾,往前直进堂下,赔着笑欲替缪玄昭挡着这些唇枪。
“能替燕馆供货,却不能给我等,是不是郅老板的面子比我们都要大些。”另一年长些的管事直言不讳,欲下了缪玄昭同燕馆的脸面。
郅毋疾于远处听见,心中实在不快,却又不知此时该不该上前。
缪玄昭搁下茶盏,便沉声开口。
“并非如此,实则几位的馆舍若出售我绛朱轩的糕饼并无实利。因另有高昂的门面赁金,附上糕饼果子重新装盘配饰的成本,各酒楼的定价通常要高出成本颇多,而如今我自己开门营业,价格低廉,门庭若市,各位又何必在自己的店铺里售卖呢?燕馆仍这么做,是因为他们早有吃惯了的顾客,习惯了去燕馆仍点上。至于各位,又何必做这赔本的买卖?”
“好像也是啊?”
“说的倒也在理。”
“哼,不愿卖就请直言,何必在此处浪费唇舌。”
对首几人仍是呕嘈一处,没个结果。
缪玄昭静思片刻,又徐徐开口,此番对席的管事均敛声下来。
“各位,我虽年轻,倒也还可听我一句。各位也看到了,自开店首日以来,门口皆是长龙,我又如何能诚心地把本就供不应求货源出让给几位的酒楼。不若各位入股我店,入股一个月内,我免收其余银两,给诸位供货,作为席面的赠品,也是借各位的店面图个口耳相传。岁末分成自是不在话下,老板们的投入更可让绛朱轩兼并上周围几间铺子,再做的更大些。如此这般,原是酒楼的客人自去吃酒,愿吃糕饼果子的便上我处,只会是一举两得,各自做强。比起将我这不入流的点心在您几位处溢价售卖,自是入股更能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