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小说的审美规范（三）
拉甫列涅夫在《第四十一》中，把一个红军战士和一个白军军官送到了没有人烟荒岛上。恰恰红军战士是个姑娘，而白军军官也很年轻。这两个人本来处祚计会环埯之中，因而人的补会属性、阶级属性占着绝对的优势，红军女战士对军军官充满仇恨，一旦到了荒上，两个人暂时进入了无阶级社会，在与大自然的斗争中互相帮助代褡互相斗争，互相敌对变成了互相吸引。人的情感深处的自然属性这时被诱导了出来，并占了优势，两个年轻人竟然恋爱起来。改变生活一个因子，就探索到人的感情世界的另一个层次，这是与现实生活不同的另一种能性。
但是拉甫列涅夫的想象的连锁反应并没终结，相反他继续推动这种连锁反味，探索新的可能性。
他让海面上出现了一只船一同到社会现实中去的可能性出现了。这时一对热恋的年轻人又分化丁，各自都希望回到自的社会阵营中去结果来的船楚白军的，白军军官欢呼起来奔向海滩，红军女战十无论怎样呼唤他同来，他都没有回头，于是红军女战士毅然举起枪把他打死。
这是作家探索到的感情世界的第三个层次。
在阶级社会中，毕竟是人的社会属性是主要的，阶级矛盾是不可调和的。除非在与世绝对隔绝的条件下，自然属性暂时地占有优势。
但是问题又不那么简单，红军女战士又扑到白军军官身上去
抱头大哭；我的蓝眼睛呀！
这虽然是简短的一笔，但叉使作家的探索深入了一层：虽然是阶级矛盾不可调和，但是人的自然属性并未因此而消灭，它处于次要池位但仍然在起作用。
这就是作家探索到的第四个层次
人的心炅是这样深邃复杂，不同时代的作家永远也不会以前辈作家探索到的为满足，此外文学对人的心灵，情感世界的探索不同于科学，它不完全是对人的心灵情感世界的纯客观的探索。作家的探索常常与对自我心灵的表现分不开。因而即使作家对共同对象接触到共同深度，由于主体素质的不同探索的结果也右很大的差分。
同样是把人送到荒岛上，儒勒凡尔纳所表现的善良的人战胜邪恶的人，为在岛上建设一个文明的理性民主社会而奋斗，并取得了胜利，而亨利？戈尔丁把一群英国孩子送到了荒岛上，探索的结果恰恰相反，妨碍岛上文明秩序建立的不是什么外在的恶魔，而是人内心深处那可怕的野蛮、贪婪和领袖欲，杀死善良的孩子是孩子们己。最可怕的不是那布满了苍蝇的猪头，而是人性恶。
对人性的探索同时就是对作家自己心灵的探索，不管多么客观的小说家都不能不在自己的心灵中去探测生活，生活的本质不能不受到自我心灵的本质的制约。因而每一个作家的探索，只要真正说得上是探索，就是不可重复的。
前提条件的充分和氛围浓度的饱和
从创作实践过程看，调动一个因子让人物与环境的系统发生结枸质变，包含着两个方而，一是如何巧妙地调动，二是如何创造因子调动的前提条件和后续效果。调动因子自然需要找到那要害的穴位，以便牵一发而动全身，最好还得是新鲜的，出奇制胜的穴位，因为即使是要害的穴位，也可能因反复刺激而钝
化、老化，对作者和读者的想象失去激活能童。我们在上面提到
的现实的，虚幻的，以及现实性勾假定性相结合的三种方式在历史上是相互交替的，只有在交替中才有不断更新的效果。在古代传奇小说中本来是虚幻的假定性占优势的，到了近代现实主义小说兴起以后，现实的假定性取而代之，可是到了二十世纪中时拉了美洲文学中，现实与虚幻汜合的倾向又有堀起的趋势。徂是不管处在仆幺历史趋势中，每一种方式都不可能变得绝对胨旧，只要在它自身内部都苻潜在调节运动，都有更新的可能。
因子调动只是一神姐象，创作的主要过程在于如何合理地调整各个闪子各个层次之间的结掏，如果因于调动没有相应的结构调整配合，创作可能陷入胡编乱造。这种调整包括前提条件和后续效果，先是前提条件，例如，高晓声要把陈奂生调动到五元钱—天的旅馆中，必须要准备好允许这种调动的前取条件，因为在正常情下他不可能进入这样的旅馆，一旦进入就必然产生后续效果。没荀合理的可信？前承条件，则后续效果——系统结构质变就失去了基础陈奂生进入旅馆的前提条件楚兑不由己的，事先不知底细的，这就得止他突然生病。其次，即使生病，在一般情况，他有钱也不一定能进入这样的旅涫。因而还得有个比较大的人物介绍，为不拟志这位比较大的人物，还得让这位大人物只是交代司机代办，而本人则匆匆出差而去。如果不将这神前承条件严密地布置好，那么后续的结构质变效果可能失去控制，超越作家的预期。
调动一个子并不是目的，目的在子那个预期的质变效果，因而要准确地周密地布置前承条件。不但在性质上要准确，而且在程度上有分寸。对于未来连锁反应中每一个层次中每一个随机变异都要尽量精确的预期。要让因子调动按人物与环谠本身的系统层次自然地进行，使环境对于性格的作用有充分的必然性，因子调动以对性格的作用自然、必然而充分者为上乘。充分，则结构质变有必然性，氛围比较饱和；不充分，则必然性不
足，氛围不饱和。屠格涅夫的《木木》和莫泊桑的珂珂特小
姐》写的都是下层劳动者养了心爱的狗，弓；起主人的不满，被迫将狗淹死的故事。莫泊桑在结尾处写车夫弗朗索瓦在河中发现了狗的尸体，疯了而语格涅夫只写了农奴盖拉新不辞而别，离开了莫斯科，回到家乡的小屋去了。内忒的相同之处在主人命令把狗淹死这一因子调动，引起系统结构的质变。莫泊桑写车夫疯了，效见较强烈，屑格闸心理效果较弱，然而就邡动人程度来说，弗朗索瓦疯了，远远不及盖拉新大踏步地不告而别地走《珂珂特小姐》在莫泊桑的小说中并非杰作，而屠格涅夫的《木木》却成了世界短篇小说中的经典作品。原因就在弗朗宋瓦性格之结构质变缺乏充分的前承条线效果的产生也缺乏氛围的浓度。为了达到后续效果的充分必然性，屠格涅夫设了一系列的前承条件：一，盖拉新菇个又聋义哑的大力：；二，他无法用语言衷达自己对女佣人塔吊雅胍的爱情，而怒无常的女土人却把塔季雅娜随便嫁给了一个酒鬼；三，受到了这打：的精神打击以后，他才养了一条狗这条狗成了他唯一的乐趣，唯一的感情寄托。可这条狗在无竞中打扰了女主人，女主人次严令杀死这条狗。盖拉新最后并没有反抗女主人的命令，但在执行以后，不能用？言表述他的痛苦和反抗，却用行动友达他不能忍受这样的心灵摧残，他离开了莫斯科，同到乡下去了。
屠格涅夫为了使这种无声的反叛成为充分必然的结见，运用了一系列的前承条件：（这里不但有一个情怒无常的女主人，还有一个温顺畏怯的受她保护的塔吊雅娜。还加上一个酒鬼以及大家对这个酒鬼的厌恶和畏忻，敬而远之。）这就逐步使铋围达到一定浓度。盖拉新不能说话的生理缺陷更加深了他的孤独感和压抑情绪。
当他把感情寄托的对象队一个善良的女人降低为一条忠顺的小狗时，这种氛围的浓度已经饱和，而铤闹的浓度达到饱和点时，结构质变就必然而自然了。如果达不到这种泡和度，遛终的
结构质变就缺乏必然性。莫泊桑的《珂珂特小姐》中，狗淹死了，导致弗朗索瓦疯狂的前提条件周不充分的，涂了弗朗索瓦对狗的爱以外，没有更复杂更深刻的原因，莫泊桑并没有明确地强化珂珂特小姐在弗朗索瓦感情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那种特殊的感情氛围，因而他后来疯狂的氛围是不够饱和的，读者的情绪也没有激活到相应的强度，因而结局的可信性就比较差。虽然狗淹死的后果在莫泊桑笔下，比在屠格涅夫笔下更严重，但是动人的程度却不及屠格涅夫。
由此可见，艺术效果并不完全取决结局的强烈程度，更重要的是取决结果的必然性程度，而决定结局的必然性的不是结局的本身，而是前提条件的充分程度和造戊结的氛围的饱和程度。
造成前提条怍，构成氛围的形式，并不限于一般的社会环境的描述，一般社会环境的描述，只有为性格的矛盾焦点服务的吋候，才能最大限度地起到将矛盾层层显微放大的作用。构成氛围，设置前提条件，很少是让社会环境直接作用于人物性格，以环境的因素立接作用于人物性格，常常是概念化的。例如通过忆苦思甜使人物转变之类的办法，常常缺乏氛围的饱和性。一般地说，社会环境的因素，使一个或几个性格分化了，而这个性格，或几个性格又去影响了另一个或几个性格。队这个人物性格音，另一个人物的情感是前提条件，从另一个人物宥，这个人物的情感又是前提条件，氛围浓度就是这样构成的。
这样一来，设置环境就变成了设不同怍格之间的关系。或者不同情感之间的戈系。为了让觉慈脱离那个家，就要他石到觉新的性格悲剧，为了让熨宝玉出家，就得让薛宝钗有一种冷香丸的性格，而林黛玉又得在病态的生理和心理双重摧残下死去。为了让宋江上梁山，必得有个阁婆惜抓住招文袋里的把柄。要挟他。茹志鹃在《百合花》中写的小通讯员必须是个刚开始生活，还没有涉足过爱情的幸福的小伙子，这神见了女问志宙若的
性格要与一个新娘子联系起来才能得以展示。茹志鹃说：
为什么要新娘子，也不要姑娘，也不要大嫂子？现在我可以坦白交待，原因是我要写一个正处于爱情的幸福之旋涡之中的美神，来反衬这个年轻的，尚未涉足爱情的小战士。当然我还要那条象征爱情纯洁的新被子，这可不是姑娘家或大嫂子可以拿得出来约。
如果没有这样的前提条件，也许只宥性格感情表层的交往，不可能达到后来心理氛围的饱和度
氛围的饱和是人物与人物之间性格充分交流，多层次地发生连锁性地反应的准备状态。茹志鹃在《我写苜合花；）的经过》中非常细致说明这一点：
这位小通讯昃的性格，能向纵深发展，还是在碰到新娘子以后，而且他砬到的不是一个抽象的新娘子，是一位特殊情况下特殊性袼的新娘子。如果换一个觉悟不高或者脾气急躁的，千脆不借，或者换一个觉悟很高情绪爽朗者，就一答应。这样一来，一切问题都没有了，性格上的矛盾也没有了，于是两个人物也没有了。
这说明，提供前提条件，就菇构成性格关系，而要构成性格关系，就得使性格在敏感的交结点上非常精致地契合，如果只是大致地相对立或模糊地发生矛盾，即使勉强地发展下去，也缺乏揭示人心灵深处那种精微奥秘的功能。茹志鹃继续说：
而他碰到的偏偏是这样一位新娘子又偏偏只有一条新被子。这位新娘子在肯不肯借被子的问题上，不露声色逬行了一场内心斗争。当她悄悄改正自己的行为，把被子借出来的时侯，又带出了一股顽皮相。……如罘这时要她出来直白道歉，一则无味，二则她也不是这样的人。
更主要的是她道歉了，后来的氛围浓度就没了，最后那结构质双，通讯员死了奉献上被子就因缺乏充分的氛围浓度变成多此一举了。
她忍了一肚手的笑料，不是不好意思的讪笑，而是一神顽皮的笑，亲切的笑。笑这位同志弟倒霉，正碰上自己没一点思想准备，想不通的时候。
这道出了作家的匠心，为了要使结局充分必然就得设法使双方的心情恰好找不到沟通的机遇。所谓精致就精致在准确地找到了这种敏感的误差：
从这个思想脉络推下去，到最后她把新被子劈手夺过来，盖上通讯员的遗体，这一动作就有了内心的依据。
——《茹志鹃研究专集》第、、页从前提条件到层层推演的过程氛围浓度加强），直到最终的动作，都要有严格的感情的逻辑性，而这种逻辑，不同于理性逻辑，与理性逻辑相比，有点自相矛盾，自我否定的，两条特异感情线索的交织，随时都可能产生随机发展，失去控制，作家的任务就是在千百种可能性、随机性的层层推演中、想象出一种前提条件、氛围浓度、质变效果的最佳方案来。这就是形象的逻辑严密性。
第三节情节因果律
同层次的情感加和多层次的情感因果递进
为了探索人物的情感奥秘，作家不得不把人物推出生活常轨以外，并设置一系列的前承条件，使氛围达到饱和度，以期在结尾时产生一种结构裂变效果，在这效果中暴露人物情感深层结构中非常隐秘的情感。
结构裂变效应是一种强化效应，因为感情是不可直接感知的，特别是它的微量变化更容易被忽视，被混淆，因而强化就是使内在的情感变化表现为外在动作，微量的颤动表现为巨幅的波浪。
在中国小说史上最初的小说可以以魏晋的志怪和新语为代忐。所记都以奇闻、轶事、怪异之事为主。不管是明显的虚沟，在流传中不自觉地神怪化了的故事，还足真人真众的记叙，都是片断的。这种片断的故事之所以具有小说形象萠芽性质，就因为其中包含着一个以上层次的特殊感情，而且这种感怙在片断中是被强化了的。例如《世说新语》中记载王子猷居山阴夜访戴安道，至其门而不入。理由是乘兴而来兴尽而返。行动目的是由情感决定的，内在的情感比外在动作实现得更快，以至取消了的。这就把王子猷的情感特征和作者对他的欣赏强化了。《世说新语》中还有一篇写。王蓝田性急。叙述他吃蛋，媒子夹不起来，以箸刺之不得，掷地，蛋在地上转个不停，就以木屐去踩它，又没有踩到，便把蛋抓到口中嚼碎，然后吐掉。这里王蓝田的感情特征是以外在动作的特异性被强化了的：性急到对蛋产生仇恨的程度，以致要采取极端的行动去报复才解恨。同时，作者也在突出王蓝田的可笑中流露出嘲弄的感情。
这样的片断里有小说的萌芽特征，侃还不是小说，还不具备小说形象的根本性，与小说形式的基本审荧规范相去甚远这是因为在这样的片断里感恬特征造强化了，但是只是一种简单的直接的强化。其次这种强化，是炭而的，没有原因的，读者不能从这种强化的表而现象深入到人物的感情深层结构的秘密中去。本来，把人物推出正常轨道是为了使他的情感深层发生结构裂变，但这祥的直接强化并没有导致情感深层结构的裂变。
这是因为，这种强化只在感情的间次上滑行，在层次上没有递进，没有深入到原因层次上给读者以启示。
只要人物的弧化感情枝推向更深的原因层次，形象就向感情深层突进了。小说形象的胚胎就进一步发育了。
没有层次的递进不管如何强化的感情特征，不过是讲述了一个故事而已。例如：（列异传》中一个《宗足伯》的故事：
南阳宗定伯，年少行逄兔。曰谁？搜曰：
鬼也鬼曰：卿复谁？定伯欺之，言：我亦鬼也。鬼问：欲至何所？欲至宛市。鬼言《我亦欲至宛市。共行数里。鬼言：步行太亟，可共迭相担也。定伯曰：大善。鬼便先定伯数里，鬼曰：抑太重，将非鬼也。定伯言：我新死，故重耳。定伯因复担鬼，鬼略无重如是再三。
定伯复言我新死，不知鬼悉何所畏忌广鬼曰：唯不喜人唾。于是共道遇永，定伯因使鬼先渡；听之了无声。定伯渡，漕漼作声。鬼复言：何以作声？定伯曰：新死不习渡水耳。勿圣。行欲至宛市，定伯便怛鬼至头上，急持之鬼大呼，声咋吃，索下，不复听之，径至宛中。着地化为羊，便卖之，恐其便化，乃唾之。得钱千五百。乃去于是言，定伯卖鬼，得钱千五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