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散文的审美规范（二）
这里所表规的高尚情操之所以动人，首先是因为它对于雨、树叶、闪电、夜莺的感觉和知觉是动人的，这些感觉和知觉当然包含若感情，但是不象诗那样概括，也没有大蝠度的变异，如果没有这样有限变异的感觉和知觉，那不被占优势的黑暗势力所压倒的感怙就成了抽象的意志，有了这些细腻的、精致的感觉和知觉，那英勇不屈的感情和：志就化作动人的散文形象。正是这种感觉和知觉既表现了她感情的温柔又表现了志的刚强，她旣沈在大肖然的积极信息中感到生？的美好，又能在大自然的消极的信息中感到？志的力。在她的感受中并没有象诗那样完全排没不符合自己情感的感觉和知觉，相反，她把那些暗淡的感觉和知觉当作—种背景，衬托出闪电的亦即心灵的光彩。只右对夜莺的感觉和知觉比较接近诗，隆降的？声竟掩不住一只夜莺的歌声。这神夜背给她的感觉是扪得如痴女醉，它要压倒雷声，唱亮昏暗，这不是客观信息的写照，而是一个革命家感情在燃烧。如果卢森堡把！己炽热的怙感直接说出来，她不怕黑喑，雷也不倒她，她对生活的热爱如痴如酔，她要压倒宙声，以乐观主义的歌声唱亮昏暗，就大煞风景了，但是她把这一切化为对夜莺的感觉和知觉，就产生了动人的散文形象。一切文学形象都得有感情的特征，但是散文的特殊审美规范却更着重—丁？感觉的特征，如果说诗是以感情冲击感觉和知觉，以变兄了的常轨以外的感觉知觉匁基础的艺术，那么散文就楚以在常轨感朽以内的感觉知觉力基础的。可以说在文学中，散文最接近于现实的感觉和知觉的艺术的。
在带着量的准确性的感觉中找到自己
作为一个文学家，然应该有丰富的感情，有个性化的感情。
《文心雕龙》皁已说过了：情否，文之经。作为一个散文家，自然也要有丰宫的感情，要象别林斯所说的那样：比别人承受更多的苦难，享受更多的欢乐，爱得更火热，恨得更强烈，总之，富有更深刻的感受但是这还是一般文学的共同性，作为一个散文家，应该有散文家特殊的修养，郁达夫在《中新文学大系散文二集导言》中主张散文的要素是—惜调或情韵，这还有一点受诗论的影响，没有谈到点子上，倒是他泛泛地说的一句话：
艺术家是善感的动物。
倒是触及散文家修养的要害。散文家不但要多情而且要善感，也就是要善于感觉。无情自然是散文的大敌，但是更是一切艺术的大敌，无感，不会运用感觉，不善于通过带着量的准确性的感觉去表达，乃是散文家的致命伤，直接抒情在诗歌中还可以产生屈原的《离骚》、《古诗十九首》和西欧浪漫主义诗潮中一系列经典性杰作，但直接抒情的散文甚至比直接说理的散文所取得成就还要低。光是多情，而不善感成不了散文家。
当然，并不是一切善感的人都能成为散文家。散文家要按着散文的审美规范去感受，散文家要在现实的、具体的、甚至具有量的精确性的感觉和知觉中找到曰己，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散文家的感觉和知觉自由比之诗人要少。诗人可以大幅度地桓越物理的、生理的、事理的感觉，通过概括的幻想的变形的渠道构成较大的误差，以表现我，不论感觉的排它性，还是感觉的变异性，诗都较散文为强相对来说，散文的感觉和知觉比诗客观的成分多一些，选择性、排它性和变异性上要少一些，少一些误差性和选择性就少一些内在的自由。正因为这样，散文家找到己要比诗人更难。散文被当成诗的对立面有两重含义。一，是作为不同的文学形式有不同的审美规范二，诗与散文对立被当成艺术品和非艺术品的对立。这是因为散文的感觉特别容易为生理的、物理的、事理的现实的感觉所束缚，散文比之诗更要逼近于这些感觉，离得太远、太超脱就可能失去散文的本性变成诗，而贴得太近又可能被实用的和认识的价值所淹没、不成其为艺术。高尔基在《谈谈我怎样学习写作》中说：在我看来，散文比诗还难，它需要特别敏锐的眼力，需要有洞察力，要能肴到和发现别人所没有看到的东西。严格地说，是在常态感情中看到别人没有着到的东西，在非常态感情中事物的形态性状有所变异，要看到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比较容易，只要有别人没有的感情就行，而在常态感情中，就得有点硬功夫了。
，散文家所临的任务比之诗人难度要大得多，想象天地的相对狭窄，使散文家找到自我的可能性相对减少，丧失自我的可能性相对增加，迫近生活的感觉和知觉使散文不容易达到某神艺术的超越性，因而登上散文艺术创造岛峰的难度就比任何其它艺术形式要大。
粉碎四人帮以来，散文艺术所取得成就远不如小说和戏剧，全国性的散文评奖甚至还提不上程，其原因盖在于散文艺术的审美规范对散文家的感觉和想象限制太大。而分居于散文记实性与抒情性两个极点上的报告文学和散文诗却取得了长足的发展。
散文的审美艺术规范特别缺乏专业的稳定性，好象小说家、诗人、戍剧家乃至评论家都会写散文，好象散文并不象诗、小说、戏剧那样要耗费作者毕生的精力。而事实上，用毕生的精力也不见得穷尽散文的妙处散文的审美价值和散文的认识价值和实用价值至今还没有完成最后的分化。散文向纯文学方向发展的趋向虽然日益明显，但是，非文学性的成分仍然没有完全消失特别是在杂文和知识小品中。正因为这样，散文作为一种艺术比之其它艺术在发展速度上是大大落后的。五四以来小说诗歌的审美规范都几经更新了，而散文却仍然徘徊不前。
这是因为散文家的我感情和自我感觉之间有一神特别现实的紧密的从属关系，二者想象性的浮动空间比之任何其它艺术形式都狭窄。散文家的任务就是在保持自我的感情从属于自我感觉约前提下，充分利用二者之间的有限浮动性。在间不容发的临界线上施展作者保持平衡的能力。过分拘泥和过分超脱都是有可能越出散文艺术的生命线。我们来看号称英最伟大的散文家查理？兰姆著名散文《穷亲戚》：
—名穷亲戚是卄幺？——那是天底下最不亲不戚的人
了，——一种迹近渎犯的相应关系，——件令人作呕的近
似事物，——桩缠人要命的良心负担，——个荒谬已极
的身边怪影，愈是当你好运的太阳当头高照，它就伸得愈
长，——丧，堪的催索障碍，一点，位不受欢迎的提醒人，—一种反复不绝的沮
个你钱袋上的漏洞，——声对你荣誉上更为难
——件你事上的抱累，——一层你升迁上的
。一种你血统上的不纯，—一个你家声上的污处你服装上的破绽，一你家宴上的死人骷髅，阿迦索克里期的讨吃锅盆，一——宅门前的；周凯，门上的拉匝斯，——头拦路的抑子，一只乱室的青
蛙，——只兰芷芸泽中的苍绳，——摄你眼睛里的灰尘，——在你的冤家，是他的一场胜利：——在你的朋友，是你
的一番解释，——件谁也不要扠留的杂物，——阵收获
季节的冰雹，——团甜蜜中的一瓢苦水。
一口气说了二十三个穷亲戚是什么，每一个都是一个暗喻，大量的扩展强化了效果。兰姆是《莎翁乐府本事》的作者之一，叨受了莎士比亚的诗风的影响―但是夏洛克那一长串有名的诅咒和福斯塔夫许多绝顶荒唐的戏谑，是戏剧性独白，是戏剧诗，获得的是喜剧性抒情效果，可把这种—丁不法搬到散文中来就不能没有感情做作、文字堆砌、重之嫌。这是由于这么长一段抒情基本上脱离了对穷亲戚的具体感觉和知觉。在诗中感情可以在较大程度上脱离具体的感觉和知觉迸行接抒发，而在散文中哪怕是仅仅在这么短的一段中脱离具休的感觉和知觉，也叫读者感到单调、沉闷。而且夸张的语肫使读者对作者感衍的诚恳程度有所怀疑了。如果兰姆就这样写下去，这篇故文就不可能成为英敌文的历史名衍了。幸而关姆并没有过分耽溺，他终于转向了具体的、特殊的、观实的，常规以内的感觉和知觉。
他的敲门便是他的通报。你约心头一沉，明白这是——先生门的敲法，在惯熟与恭谨之问；仿侦在指望着，而同时却叉绝望于人家的欢迎。他走进日带笑容，却又——面带周尬。俜倬出手，要你来握，但叉绾了去。他不过渴然进来坐坐，却恰当你用饭的记使——桌上已摆满
杯盘。他向你告退——但却被挽留下来。他入了座，面你客人的两个孩子别在旁边的小桌上受着招待有了这种感觉的出现，这个穷亲戚的形象便具体了。这里的感觉妙处在于量的精确性。散文的生动性在这种精确性之中，这种精确性主要表现对于感觉的微妙差异的审辨。一个散文家的眼睛耳朵鼻子比诗人更能捕捉生活信总的微爱差异，并能以准确的语加以表达。试想如果把门的敲法在惯熟和恭谨之间和面上的表情在笑容与尴尬之间，以及心？在希望受到欢迎与绝望之间，从文韦中删去，或者忽略了三组互相对立的因素之问的任何个因素，都会使形象失去最感，同时也失去质感，如果蕋这样，兰姆那神学者式的辨析奄厘的细致感受力读者也就无从感知了。
散文的诗化倾向
散文审美规范的内部矛盾在于感情与感觉之间，感觉与知觉是基础，但是它是外在形式，感情是内在的主导的决定性的因素。不管怎样精采的感觉，都是内在感情激发下，为了表现感情的。因而散文时常在某种机遇下顺理成章地被当成抒情的艺术。在我闽现代文史上把散文诗化的倾向并不少见，在三十年代有何其芳与阽蠡，是有所成就产生过影响的，到五十年代，杨朔和刘由羽把诗化的散文当作标，杨朔在《东风第一枝小跋》中说他把每一篇文章当成诗写刘羽在《给人民作一个通信员》——《早晨的太阳序》中宣称他追求有充分诗意的散文。他这样说：
只有你获得了生活中真正深刻的东西，你有了你的见解，有了你的思想，有了你的诗，这时一切的生活细节才有了生命。……一个作者在生活中没有激发他的充西，没有一种思想，一种诗意的冲击，那他又凭着什么来写呢？
名家开风气于前，后继者追逋于后，一时蔚为风气；流风听及，当代散文不但描皋所见所闻，而且要抒写心灵所感，大脑所思，不但要写眼前所有而且要写眼前所无，把过去和未来都集中到现在感受中来。一般说现实的直接描写对象并不是追求诗意的散文家命意所在，作家不过是借题发挥，让情感得到某神诗意的升华。杨朔著名的《荔枝蜜》，通篇写蜜蜂的辛劳，但他的命意焦点却在蜜蜂以外，刘羽的《长江三日》本是一篇游记，但是并不象传统的山水游记那样，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对大自然的欣赏上，从泰山日出，到一座桥梁，从西山枫叶，到一颗玛瑙，散文家之所以要写，并不完全是为这些对象本身的散文价值，更多的是为了它们所能包含的意。杨朔笔下的蜜蜂成了农民，而刘白羽笔下的长江三峡竟凝聚了我们时代，我们的生活，我们的哲学。作家不愿意象古代散文家那样，把大自然仅仅当作客观的对象加以欣赏，作者所追求的是表现自己的情思。我们来肴刘白羽在感受长江三峡壮丽的风物以后这样抒写他的内心感情：
而且你觉得自己和大自然是那样地贴近，就象整个宇宙，都罗列在你的胸前。天水、风雾，浑然融成一体，好象不是一只船而是你自己正在和江流搏斗面前，曙光就在面前，我们应当努力，这时一种庄严而又美好的情感充溢着我的心灵，我觉得这是我所经历大时代突然一下子集中地体现在这奔腾的长江之上。是的，我们的全部生活不就是这样战斗，航进，穿过黑夜走向黎明的吗？现在，船上的人都已酣睡，整个世界也都在安眹，而驾驶室上露出一片宁静的灯光。想一想，掌握住舵轮，透过闪闪电炬，从悚涛骇没之中寻到一条破浪前进的途径，这是多么豪迈的生活啊！我们的哲学是革命的哲学？我们的诗歌是战斗的诗歌，正因为这样我们的生活是最美的生活列宁有一句话说得好极了：前进吧！——这是多么好啊！这才是生活啊
对于散文来说，这么长的而且是强化了的抒情独白是冒险的，但
是刘白羽散文中经常出现这样大幅度的直接抒情并没有经常给人以虚张声势之感。这是因为刘白羽这种直接抒发常常有丰富的感
觉作基础。
他的感觉之所以丰富是因为他常常把对象放在不同光线，不同的距离，不同的背饮去感觉。因而他的感觉是在运动中变化着的感觉，虽然不象诗人那样是变幻着的感觉，但是比起秦牧那样诤止的感觉要丰富多了
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总是比别人感到更多，更带着量的准确性的色彩、形状、声音、气味的变化，而又不入佼诗人的幻想境界。例如关于日出，在我们的记忆中和在诗肷中一枰总是一派鲜红，但是刘白羽的视觉感到的却不仅仅是红色。我们来看他在《日出》中这样写飞机上看大海从红海出来：
一转眼，清冷的晨瑱变为磁蓝色的光芒。原来的红海上簇拥出一堆墨蓝色。一个奇迹就在这时诞生了。突然间从墨蓝色云雾里矗起一道细细的抛物线，这线红得透亮，闪着金光，如同沸腾的溶液，一下抛溅上去，然后象一支火箭一直向上冲，这时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光明的白昼由黑夜中迸射出来的一剎那。然后在墨蓝色的云雾的隙缝里闪出几个更红更亮的小片。开始我很惊竒，不知是什么。再看一看，几个小片冲破云雾，密接起来，溶合起来，飞跃而出，原来是太阳出来了。它晶光耀跟，火一样强烈，不知不觉，所有暗影立刻都被它照明了。一眨眼功夫，我看见飞机的翅膀红了，窗玻璃红了，机舱座里每一个葑睡者的面孔红了。这时一切的一切，都宁静极了，宁静极了。
特别强的感觉辨析力使刘白羽看到了许多写日出的名家所忽略了的色彩的、形状的、运动过和变兄，而这一切正是散文家的功力所在。如果肴不出太阳从一条抛物线到出来以后色彩的变化多端的过程就无法写散文了。
只有在这种精致的感觉辨析力的基础上，刘白羽才能把曰出
的过程写成一个奇迹而且只有在这个奇迹性的感觉达到充分饱和度以后，强化的惊奇、感叹、大幅度的感恬抒发深邃的哲理概括才不显得唐突，不显得虚夸。
散文是通过感觉来抒情的，散文的抒情是一种五官辨析性抒情，是把感觉的差异加以显微处理的抒怙。有时他要把不可捉摸的在沿识中隐藏的感觉加以揭示，有时要对那难以区分的浞沌的感觉在成色或层次上加以区分，散文家的感怙就在这微妙变幻的感觉中透露出来。在败文家那里感情和辨祈性感觉是如此不可分割。抒完全脱离辨析性感觉不是无以存舟就是转化为散文诗。
直接抒情超越感觉和知觉
丰富的忒觉中当然可以饱和肴感情，似是感觉中的感情，其特性是为感觉所包兹，却不能超越于感觉之外，这就使散文家不满足。这时就用得上直接抒怊来大幅度超越感觉。
如粜说，在以感觉去感受客观对象时，形象与生活的属性越是带若的准确性这好。弹作家进入立接抒情境界时，这种的准确性可能就成为累赘了。这时候的要求是大幅度地超越散文的感觉。没有充分超越，接抒沽可能变。板滞而拘泥。将感怙溶解丁感觉之中和让感：超趟于感觉之外，是一个问题的两个面，在有了充分饱和的感觉以后，作家！由就在丁有效地超越它。福建苦年女作家庙敏在《心中的大然》中写到她见到老虎的感觉，其间不过两秒钟，在这两秒钟的感觉中，调动起来的感情比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还多。为了给这肫秒钟的感觉作铺垫，她琪先回顾了幼年时期对老虎的痛恨和恐惧：恶心，最难狞，良心烂透然后又叙述了来到山村听人遇到老虎的经验：要镇定到保持正常的少子与之同行，才不致激起虎沔击生物的本能。这倒反剌激了她盼望见到老虎。然而她觅的与老虎不设而遇时，那老虎超然地符了她两秒钟就转久而走了。如取作芯只写她对老虎的感觉，以及山于紧张而什么也没舍想，那就《煞风晟
可是唐敏就在这生死关叉不容喘总的感觉刺激下，让感情大幅度起越了两秒钟的感觉，她的心灵所接受的老虎形态动作的佶息肴来非常奋限，而释放出来的不可重笈的感怙，在觉上和质上大大超越了那两秒钟的感觉。作者首先从感觉的次写起：
一只年轻的老虎站在不到五米污坡上，斜阳从它背后照耒，它被明亮的火焰包，顽长忧美的身子呈现在我眼前。
它停下来两秒锊—只前足停在空中。
它侧身看了我一眼，似乎溥到意外。
金色的目光和阳光溶在一起，飘过一绺婧红的烈焰，就看了这短短的一眼这是一种宁静的审美和感官的从容享受，除了对美的关注之外没有任何功利考虑，因而面对老虎，没有神经成的紧张，没有世俗的恐惧，没有煞风景的惊慌，在感觉中已经大量渗透荇超越物欲的感情。感觉已经饱和了。但是她还不满足，她追求更广更深地激活自己的感情，超越感觉使之顺着感觉的渠道搜溢出米，跟着她转向了内心：
人类最美的目光都死了。
静挣的、威严的、穿心透胂的、超然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