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散文的审美规范（一）
第一节散文意象的个体特征优势
从思辨和记实中分化出来
散文，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有着比诗歌、小说显赫得多的地位，这一点和西欧、北美和俄罗斯的文学史足不同的。在他们那里，散文是文学的一个小小的分支，远远不象诗和小说那样受到视，《至没有什么散文家受到重视的程度超过小说家和诗人。在英国文学史上爱迭生、兰姆、欧文等远不及莎士比观、狄更斯那样名？遐迩，在法国文学史上蒙田也不及巴尔扎克、司汤达那样受到不同时代的学者的注目。但是在中国文学史上，情况恰恰相反。散文首先不是文学形式，而楚饪学、历史的经典。它不象在英美文学史上那样，散文不是一种幽默小品，是一种不登大雅之堂的雕虫小技。中国文人写散文正如英国作家写小说一样，是堂而皇之的事业，英国作家写散文正如中国作家写小说一样必须顶住某种精神的压力。当然这说的是古典文学史上的事情。散文在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的地位是正统的，因为它是一种载道的工具，而诗都是抒发个人性灵的或言志的手段。这是因为，文学、哲学、历史还没有来得及分化。散文，作为一种传达工具，它起初并不足为文学而芬在的，它首先不是为了审美，而是为了思辨和记实。它在传达某种哲学、思想、历史、事实的过程中发挥若功能。在先周两汉的散文著作中，斫美感惜的传达是从贼性的。甚至到了广宋以后，乃至明淸之际，要散文作家的作品仍然有极大窒屈于逻辑思维的性质，政治的、思想的、伦理的评述仍然适散文的主体。即使独抒性灵友现个性化的感情在理论上提出来以后，文学和非文学的散文仍然没有分化为两种独立的形态。直到五四新文学运动掀起来以后，启文才作为一种文学形式独立地得到了发展。公迅甚至认为新文学运动第一个十年中散文的成缋超过了小说但延这并不葸味着败文的形象性和思？评论的逻辑性有了充分明确的界？最明眼的一点就足矜迅的杂文仍然无条件地被当成文学形式加以货定。五十年代甚至还有人写了很长的论文论证旮迅在杂文中也创造了典型形免。这种混乱直到现在在理论上也没有得到澄淸因而冰心在《铋点读与写作的甘苦》中说：
散文，为什么叫散文？不是因为它散。据我了舒，败文不是韵文，不是每句和每几句都押上韵也不是骈文，象什么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种文章是骈文，两八句子是对起来的。散文既不是钓文，又不是骈文，所以叫它作散文。
这神玥解集中在两个点上第—不押韵；第二不对仗。所谓不对仗，就足句子与句子之间在句法结构上、在词汇上没有互相对应的关系，也就是它可以自山地从一种句法结构形式转化为另一种句法形式。但是仅仅从句予的结构和句子结尾一个音节的韵母的声调上去看散文的特表面的。
目前中国现代文已从骈文和韵文中解放了出来，而只正在完成从恩想评论和事实的记述中分化来的过程，作为一种文学形式正在取得独立性。在与诗歌、小说、戏剧的分立中，它的帀美规汜也逐步积累。在动态的曲折历程中探导着己发展的道路。比之小说，诗歌和戏剧，它经历着更大的动
荡，也许到今夫为止，散文作为一种独特的屯美规范还不能说娃已经充分发育达到稳定的度，在散文领域中，至今还没有结朿某种起伏和动荡。
从宏观的历史过程来看，当代散文和思想评论的密切关系已泾盛本结束。杂文、思想评论，在代文学史上已经失去了重要性，即使象《燕山夜话》那样规模和影响较大的评述性和知识性散文都已不能成为文学作品在当代文学史上占据一席地
从另一方面来者，连代故文与纯悴记实性的新通汛的密切关系也已经基本结束。早在五十年代故文和新闻、通讯、特写还很难区分。五十年代很少出版单独的散文选本，偶尔之，也《散文特写选》。六十年代，特别八十年代以来，散文已经摆脱了新闻，特写的纯记实性的约束，开拓肴形象的想象的天地。
故文结朿了钟摆式的动摇状态并不；偶然的，因为散文作为—神文学形式，其审美规范要求内在的隐定性。文学形象的功能主要是审美功能，一切思辨性和记笑性功能都必须在审艾功能的效应范围之内才能发挥作用。思和记实性与文学的审荧性是矛盾的，如果不正视，不承认这种矛盾，必然导致对散文艺术的侵进，而这种侵左，必然引起散文艺术帘美规范的内部机制的调我国现代和当代散文艺术的历史发展过涅问时又足忮文识美规范的内在机制协调过程。
思辨、记实功能和审美功能的矛盾及其消涨
作为一种传达工具，散文有它的实用价值，这就使它具有思辨利记实的功能因而它与议论和记实结下了不解之缘？作为一神文学形式，散文离不开审美价值，它主要是表现内心情致的，这就有它的非实用性。实用性是非文学的，非审美的，而非实用性足文学的。山于长期处于文学与非文学之间它的性能，它的帘美规范都受到影响，即使在文学性得到充分发挥的吋候，它的己实性利它的思辨性也常常表现得非常突出。
它的思辨性。使它拥有大逻辑思维的手段。那起本来与形象的构成相矛盾的议论，那些抽象的概念化成分在散文中往往占很逢：要的地位。这在中国古典散文中早已如此，有许多经典性的名篇之所以流传，不但由于它精致地描述了情景，有鲜明的形象性，而几也由于作就事实和形象作了非常深刻的理性发挥，提出了深邃的见解，全文焕发养理性的光辉。苏东坡的《石钟山记》和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都是就事论理的著名篇章。如果没苻那些事理的发挥，那些精辟的议论，光凭文章所记之事，本来是不见得有什么樯采之处的。不以形象的辉煌摄动读者感情，而以深邃的理性掣动读者的智蔻，这样的作品只沿在散文巾才可能成为历史的名篇，散文的理性思辨不仅仅以直接抽象的调念演绎方式出现？而且以象征的形式出现，在诗中，在小说中，象钷作为一种晋遍性占优势的理性寓意，它是依附性的，它必须延在形象达到饱和以后才能发挥作用。否则，象征的直接寓意就会破坏形象，押念的抽象性和呰遍性与形象的具体性与特殊性是一对永的矛质。在诗中象征性的成分不能完全是直接的，它还要经过情感的渗透，在小说中它要在外在动作网络的复杂交错之中脱胎，才能与形象的特殊性和具体性同化，一般地说用得足很节约的。但是散文中象征的直接逋意却可以没有这种免疫措施。象鲁迅《野草》中那洋的散文（例如象征性的寓意是那样接，也每成功的。许多以直接寓意为主体的散文，我们不应该为了保持散文的文学特征的纯洁性而把它们推到散文的领域以外去，也不能简单地归结为散文诗茌《野草》中，在屠格涅夫波特莱尔大量的号称散文诗的作品中有不少一部分其实应该算是直接寓意性的散文。
即使不属于直接，寓：性的而是那些序跋、日记、书信。这一类敬文中，议论的成分也要比小说和诗歌中多得多，议论的宽容度也大得多。因而孙犁曾郑重撰文认为：把散文当做抒情的艺
？
术是片面的，散文也可以说理。
散文家在散文领域中调动议论手段的自由比之在任何其它艺术形式中部更大
正是因为这样，散文时常遭受逻辑思维的入或者说逻辑思维常常过量地渗透到散文领域。旮迅的杂文之所以被许多人当作文学作品，原因就在于散文对抽象议论有较大的宽容度。但是历史证明，杂文已经越出了这个宽容度。它主要依靠柚象的议论，而形象成了它的装饰这样它就越出了散文艺术形式的审美规范之外了。
作为文学形式的散文所能容纳的抽象的理念成分非常有限，远远不象杂文那样多。关键在于进入文学散文的理念不是赤裸裸的，而是依附于具体的特殊的形象的在散文中，议论的抽象性与普遍性和事实的具体性与特殊性形成一种必要的张力哪怕议论再抽象只要与具体的人物事物相结合就达到一神散文的平衡。
衡不见？绝对的平均，总是以事物的特殊性占据主导地位，理念的普遍性只能处于从属地位（不管是英勇劳动的事迹，无畏牺牲的英雄还是身边琐事，内心微波，总得有具体的事实才能构成散文的主体。
散文中的叙事与小说诗状不尽相同，它不但能狰纳社会、人生的内容，而且能容纳那些知识性、文献性的材料，只要符一定特殊性，散文都能包容。那些风土人情、地理环境、山水名胜，乃至科学知识，统计数宇，在诗歌和小说中因为与审美规菹相矛盾而排斥了的，在散文中被当做珍宝而仔细地拣寻起来。英籍华裔作家刘柳在《在简爱作者勃朗特的故乡》中解释勃朗特姐妹寿天的原因时这样写：
一百多年前，这个村庄经常缺水，食水都是含着病菌的脏水。当时医药条件差，疾病不断地威胁着人们的生命，当年这村庄居民的寿命，平均只有二十五点八岁，有百分之四十一点六的人未到六岁便天殇，勃朗特的一家人，访朗特神
父的妾子早逝，三个女儿和一不儿子都是青年时候就去坐
只有伯特立克、珣特神父一八活多八十五岁。
以下作还朗弟叫人先天的准确：。二妹只活到十岁，弟弟货朗维死十三十岁。二妹安？勃朗特死时才二十九岁。从狮。如朗待本人死于三十八岁。
从这以狞出放文的叙琪不歌，诗歌所追求的是审美的感情，任何客观对象的准确统计都不足诗的的，在诗里，数字是诚靠不住的，从白发三千丈到丁迅驾啼绿映红都是一神夺张的感觉和知觉，在诗中客观对象不过足诗的感怙的观载体。散文不但要激活读者的感情，而它也有一定的实用性。那搜实用性的知识的成分，乃至利性的，新闻性的文献性成分其实邡非文学性的成分，都以文学所没有的实用性出现在散文中。正为这样，包含着那么多知识性亦即非文学性的成分的桊牧的散文，竟拥有那么多的爱好荇。从这个总义上来说，散文对于这坚：用性的成分的宽浮性，使记实性成为散文不可缺少的因枭。）而在某一特定的样式中有还占着优势。从历史发展过程来看，在某种特殊社会条件作用下，记实性成分有时会上升到主导地位，例如在四十年代的解放区，散文的外在视野扩大了，而内在视野相对缩小。当时的散文几乎完全是记劣的，又：主要形式儿乎都是通讯报告。败文的价值取决于记实性材料的价值，这种怡况一直继续到五十年代初期，当时奉为经典的散文足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而它适一篇朝鲜战地通汛当然，它不同于—般的战地通讯，它不仅讲了三今故事，而且在开头与结。？还有抒怙似是总的说来，这种记实性的优势，与散文的审艾规范不能说是没舍矛盾的。记实性的毕竟不利于感觉摆脱物理的，作帘芙的超越所以，在五十年代中期，特别是后期，散文的记实性逐渐弱化，而审美性逐渐强化，记实性迕步依附于审吴性。具体说来就站把记述事实与激活怙趣统一起来。因为有了这样的内部机制的凋节，散文作为—种
文学形式，作为一种审芙规范就有了划阶段的发展。这个阶段是以杨朔、刘白羽的散文的引起重视为标志的。
改文形象的记实优势不再服从于实用的口的，而服从于审美的要求。这时，再来看秦牧散文中那呰知识性成分，就不能不感到对抒情性是一种沉重的抑制了。
从普遍特征的概括到个体特征的精确感受，散文的记实性是一种形象的记实性。形象作为一种结构，它就不光是由客观的事实材料构成的，同时还有主观的感惦。主休客体两种要素形成结构时，散文和诗杳相同的一面，那就同样有感情在起作用，但是又钉不同的一面，那就：起作用的规律和结果都不同。
在诗中，客观事实是服从于诗的想象的，因而往往以类的概括性出现，而在散文中则不同，它不足概括的，而是特殊的。
它不象诗那样回避特殊的情设和复杂的过程。它对生活当然有加工，但赴并不是象诗那样把生活人幅度地占绪化，在想象中作彤态和性质的变异，在散文领域中现实性的成分占着很大的优势。客观对象的主要特征在散文家笔下比之在诗中袍更大的客观准确性。
吴乔打过很有名的比方，诗是把米酿成酒，把客观对象的形态和性质都变了；而散文是把米煮成饭，客观对象形质变化有限。马拉方也说过，诗是舞蹈，散文是漫步。丹纳说，艺术追求的形似的是部分，而不是全部。那么，在散文中这种形似的是部分，无疑要大于在诗中的。例如，北飞雪，在毛浮东的《沁园春？雪》中，是这样的：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械内外，惟佘莽
莽，大污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钹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
试比须晴曰，看红妆素裹，分外妖烧。
这是诗的概括？它的特点是强调主要特征的普遍共？问性：大河上下长城内外，浑然一体，冰封雪飞。而在秦牧笔下却不完全是这样的：
奏岭以北的华山，东北等左右一千多里的土地上。巯密厚薄，不均匀地覆盖肴一层绒雪，待天一亮，雪水溶化，又碍结，这样在一天一夜之间，就结成一层薄冰，太阳一照，允闪的，在诗人笔下雪和泳均匀地无限地复盖若大地，而在散文家笔下却是有限度的，先在空间上适有限度的
———千多里，次在程度上是不均匀的，疏密厚薄是不相等
的。而诗人所强调的是大河上下，长城内外都一样积雪。阄次？散文家之笔，雪化为冰，是有过秆的，而在诗人看来，冰封和氕飘在时空上是统一的。这向我们透菡了两种不同形式审芡规范的森严界限。
我们再来肴同样是厦门的风凰木和木棉花在诗人郭小川笔下和散文家何为笔下的；同。在郭小川看来凤木和木棉花部是一种类型化的椬物。
看，凤凰木花如朝霞一片，木棉花如宫魟万盏。
在何为的散文《臼鹭与光岩》中却不能这样概括：
道旁刚刚栽培的小凤凰树一稞接连一棵，矮矮小小的就那么一点点，每棵树上疏疏落落挂着嫩绿色羊齿形小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榣摆，可爱极了。当小凤凰树长大了，蔚然成林的时候，陵园大道上当又是一番葱笼的景象。每年五六月间是凤凰花盛开的季节，繁花覆盖着树顼，远远近近一片绯，落英缤纷，无边无际洒落下来，地上又是一片嫣红。从远处看去，上面一层红花，中间夹一层绿叶，下面又是一层红花，红绿交织成一幅光艳四溢的彩绘，如此直至八九月，在那些日子，簦个厦门几乎是红花满城。
诗所描述的客观屯活特点是普通的共同的，这种主要特征是普遍适应的，是没有限度，没有区别，没有时间空间上的差异，因而它是一种汉遍的特征，是事物类的持征。而在改文家眼中，事物的特怔井不是—种遍适应的统一特征？它在空间上有限度，在时间上七变化。它不是类的持征，而是一神个体的特征。
这是因为在散文中实的成分占优势，而在诗中想象的成分占优势。诗人愈是由地概括，地省略事物的特殊过程、众多的细节、微妙的左异和变化，形象愈是鲜明。不概括，形象的
净化和情思的聚焦都无法进行。
？而在散文中，形象不能貌诗那柞集中，那样单纯。散文不能、把自己的一切特征集中在一个焦点上，散文要散，不散就没有散文的艺术表观功能。散文疋因为散，不节纯，才有它特的写实手段，才容纳得下那些在诗中是无法容纳的文献性、新闻性、民俗性以及过程性的成分。众多的细节，曲折的过程，复杂的关系可能成为堵塞诗人激情畅通的障碍，吋能使想象的翅膀沉重得难以起飞，可是在散文中，恰恰可能是激活作者情趣的必要信散文家好象心一种才能，那就是把诗人在概括中，在想象巾作为累赘，作为淹滓无情地舍弃掉的，又重新拣抬起来？使之化作了精华。
在诗中审美规范强调的是统一性，而在散文中审美规范强调的是特殊差异性。
散文家的观察力、感受力、想象力和表达力都取决于对特殊性的把握和驾驭，散文家的功力主要表现在把握个体特征的特殊性的准确性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即使散文大家也是在不懈的追求与推敲中才能达到。例如朱自淸在《梅雨潭的绿》中并不象艾青以《绿》为题的诗那样，把对西双版纳的感受都淹没在一种无差别的绿的印象中，散文家朱自清听追求的不是梅雨潭与其它地方绿的晋遍共同性，而是特殊差异性，朱自清用了很大的功夫去找这种特殊的不可重复的差舁：
那穽人的缘吁！仿佛一张极大的荷叶铺着，而是奇异的绿牙！……宛然一块温润的碧玉，只清清的一色，——但你却看不透她我看见北京什刹海拂地的绿杨，脱不了鹅黄的底子，似乎太淡了；我又曾见过杭州虎跑寺近旁的高近而深密的绿堃，丛叠着无穷的碧草与绞叶的，那又似乎大浓了。其佘呢，舌湖的波太明了，泰浩河又太暗淡了。可爱的我将什么来比拟佑呢？我怎么比拟得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