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妥协

“叶总，辛苦了。”陈哲光从沙发上站起来，伸手示意叶山河坐。

这个举动让正在退出办公室的杨陌略感诧异。即使凌明山刚才进去，陈哲光也巍然不动，固然，可能要用上这位山河集团的董事长，但一位市委书记，也没有必要如此笼络。

“书记您辛苦。”叶山河一瞬间也转过跟杨陌差不多的念头，他走过去坐下。

陈哲光坐回座位，也没有叫杨陌倒水，直截了当地进入主题。

“我也没有想到这样快就跟你再见。凌市长劲头很大，鲁厂长又反映了情况，所以干脆把你们都叫过来了解一下情况，看看下一步怎么办。”

“请书记指示。”

“你先有个思想准备。我先说件事。”陈哲光看着他，“晶体管厂昨晚一对夫妻从楼上跳下。”

鲁伯雄用这一招来威胁他，他不会跟这种小人物小伎俩介意，但不妨碍他随手捻来敲打凌明山，“说服”叶山河。而且，他也跟鲁伯雄一样，话说到这里就停住。

叶山河脸上闪过吃惊的表情，随即黯然。

“真是不幸。”他轻轻摇头。

他当初从学校分配到江州印染厂，不到一年工厂破产，把所有的人推向社会，自谋生路，他们厂一对年轻夫妇，技术员，被厂里的工人称为知识分子，猝然面对失业，无计可施，夫妇四处零工，生活穷窘，正在上学的孩子几个月吃不上肉，有一天丈夫打工回家经过肉摊，一时鬼迷心窍，偷肉，被屠夫抓个正着，暴打一顿，勒令站在市场曝光，丈夫哀求，诉说实情，屠夫怜悯，让他带着他想偷的肉回家，夫妇抱头痛哭，然后肉中下毒，一家三口，一起自杀。

那时候叶山河正“挣扎”江州。爷爷不会给他任何资助，他也不会讨要，经常身无分文，挨饿受冻，听了工友转给他的这个故事，心中有泪，却也只能一声长叹。

想不到现在，他再次听到这样的事，因为现在他的顺利与富裕，这种刺痛来得更加深刻和真切，更加猛烈，几乎让他失控。

但是他努力地控制住了自己。

“我们的改革开放，给广大人民群众带来了富裕的生活，但这个过程中，还有一些普通的老百姓，生活没有得到完全的改善，甚至连基本，必要的保障都没有，再加上一些特殊的原因，比如现在的改制，他们不理解，一时没有想通，平时积累的情绪突破了个人承受极限，就会做出冲动的行为，这是悲剧，也是我们执政者的耻辱。”陈哲光表情沉痛地说，“我感到痛心的是，很多时候，这种悲剧发生了，人们却似乎不再惊动，习以为常，这种现象是不允许的，尤其，对于我，我们来说。”

“山河集团会首先拨出专款，安置所有暂时无法上岗的工人，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这一条写在我们并购条款的第二条。”叶山河平静的说。

“你们的对接会，凌市长的意见你怎么看？”陈哲光突然转换话题，转换表情。

这是一个古怪的问题，同时，无论如何回答，似乎都不会讨好。当陈哲光已经明显表露他会否定凌明山的意见时，无论他赞成谁都不明智，尤其，他自己还在局中。

但叶山河断然回答：“我非常欣赏凌市长，非常赞成他的意见。”

“美国经济学家格沃特尼说过，‘不了解经济繁荣根源的人很容易做出损害他们自己和国家繁荣的决策。一个经济学文盲的国度是不会长久繁荣的。’就我国目前的情况来看，经济学的普及程度还相当低，这种低的经济学普及度所导致的结果有时候是灾难性的。所以我一再提倡，我们所有的官员，尤其是跟经济工作相关的同志，都应该去找几本经济书来认真读读，比如美国经济学家曼昆的《经济学原理》、萨缪尔森的《经济学》以及斯蒂格利茨的《经济学》等，这些书都写得通俗、易懂而又有趣，非常适合做为普及读物。”

“关于经济工作，亚当？斯密说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但是，我认为还有一只看得见的手，这就是政府的手。在一个低的层面，市场经济有它无可替代的作用，但在宏观层面，政府将发挥它的巨大作用，甚至是决定作用。你能够否认蜀都这些年的发展繁荣，政府在其中的巨大作用吗？不能，从这个意义上，我个人也赞成凌市长，欣赏他。”

陈哲光喜欢荡开一笔，并且不断转折的说话风格，尤其是不在公众场所，不在大会的时候。他声音不高，语速从容，但一双眼球微微外凸的眼睛定定地盯着你，有一种抓人的力量。

叶山河做好了被市委书记批评的准备，陈哲光这样高高举起，却一直悬而不决，心中好笑，这跟段万年有得一拼，也不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哲光，不露锋芒，也不畏缩。

“但是，现在出现了新的情况。工人中有人出现了过激行为，我们不能忽视，更不能把它看成个案，而应该坦然面对，同时，要对此警醒，从大局出发，从稳定出发，所以，我们要调整思路，算经济帐，也算政治帐。”

陈哲光看着叶山河，正气凛然地说。

“理解。请书记指示。”叶山河镇定地说。原来转在这里。

“具体到晶体管厂，可以从实际出发，不搞一刀切，对于晶体管厂的管理人员，可以适当吸纳，这也是一个稳定交接过程，总的来说，对于晶体管厂以后的发展经营，也有一定的好处，叶总你说是不是？”

叶山河沉吟着。

这的确是所有谈判条款中，最不能让他接受的，但是陈哲光说出来，他肯定也不能直接否定。

“从政府这个角度出发，我们要担当起监督者的角色，这些管理人员希望继续为晶体管厂服务，发挥余热，这种态度很好，但我们也不能听任他们空口无凭地说，还希望他们拿出具体的承诺来，要求他们承担相应的责任，所以我们要求他们也要筹集一部分资金，真金白银地投入到这次改制中，在改制后的企业里承担一部分股份，叶总你说这样如何？”

叶山河心沉了下去。

鲁伯雄真是胃口大啊，不仅要继续掌握晶体管厂的经营权，而且要冠冕堂皇，名正言顺地拥有晶体管厂的股份，那不叫“承担责任”，而是“拥有股份”，那以后，只要他是股东，他就永远跟晶体管厂有关系，晶体管厂，就可能永远无法按照山河集团的经营思想发展。陈哲光连问两句，他不得不开口回答：“理解，但是这样的话，执行起来……”

“有困难吗？”陈哲光问。

“有。”叶山河沉声回答。

他不是官员，官员这种时候一定会响亮地回答说没有。

“说说。一条一条地说。”陈哲光和蔼地说，心中不快。

他这是平衡了一下双方的利害关系做出的方案。他对叶山河提出这个方案，绝对不会说其它原因，而只会从政治的高度出发，同时，他既然提出了，按照惯例，这就是市委书记的指导意见，或者说是最终方案，叶山河就应该一口答应，但是现在，叶山河看样子准备拒绝，或者另有打算。

“陈书记您刚才说了两点，人和股权，我也借着您这两点说。”

“先说现在晶体管厂厂领导的使用，我不反对他们继续在改制后的厂里继续工作，但是按照我们的预案，所有的人都应该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摒弃一些以前的不良作风，接受一些现代企业的管理思想，然后问题出来了，如果他们经过培训后不能胜任新的工作呢？还有，他们具体在改制后的厂里担任什么职务呢？”

“然后股权。他们要占股，我也不反对，按照以前的模式，国资委还要占一部分，或者，还可能有其他的投资人，那么，这个股权结构怎么分配呢？谁来控股？”

“这些细节问题我不过问，你们山河集团跟晶体厂谈。董主任主持协调，凌市长是分管市长，你们有分歧时，可以向他反映，由他拍板决定。”陈哲光不耐地挥手。

“这些问题是细节，但是也是这次晶体管厂改制的关键，请陈书记明示。”叶山河柔和地坚持。

“你还真是个打不死的程咬金。”陈哲光笑了笑，“好吧，我就给一个我的个人建议，仅供你们参考。首先是控股，肯定由山河集团来，51%也好，80%也好，由你们自己谈，不让民营企业控股怎么体现这次改制的决心？其次是用人呢，既然山河集团控股，董事长总经理肯定由你们的人担任，但是晶体管厂这边也要适当考虑，比较重要的管理岗位也要给一两个，双方的管理人员各占一半这个比例应该行吧？”

“陈书记，晶体管厂是这次十几家企业走在前面的吧？”叶山河不答反问。

“第一家。”陈哲光肯定地回答。

“所以我们山河集团希望在市委，市政府的领导下，打响第一炮，交出一份亮丽的答卷。”叶山河迎着市委书记的注视，缓缓说道。

这是对陈哲光刚才那个问题的回答，也是一个坚定的承诺。

陈哲光微微点了点头，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能够坚持，但有分寸。问：“你有什么要求？”

这是一个很有内涵的问话，既可以说是接着刚才的话题问的是关于晶体管厂改制，也可以看成是市委书记对他叶山河的一种回馈，可以满足他的其它方面的条件。

叶山河一瞬间就做了决定，沉吟着说：“正好在这里向陈书记汇报一下山河集团的工作。山河集团的山河广场项目已经顺利完成，纺织品公司运转良好，从去年开始盈利，山河集团总体形势不错，资金充足，所以，我们下一步，准备参与蜀都饭店的竞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