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解决（九）

“我们可以再展开一下，你们看看，曾经风靡一时，万众追捧的公司和产品，转瞬之间就消失在公众的视野，柯达和富士双雄争霸整个世界的胶片市场时，谁会想到他们会被数码产品轻易地消灭？摩托罗拉爱立信诺基亚这些品牌的手机雄霸市场的时候，谁会想到他们的风光不再呢？这些年我们还见过多少周期性产业，天花板产业，我们难道不该怀疑纺强行业这个早就被宣判为夕阳产业的产业，目前的的辉煌是不是回光返照？”“何况它还受到政策性因素，技术性因素等很多外力的影响。”

“你觉得现在是高峰，肯定还会有成长，但也可能是转头向下了。”

“叶总，我来说说我对纺织行业的一个判断。”江林觉得自己不能再沉默了，“进入21世纪，我国纺织品出口占全球纺织品总出口的比例已从2000年的10.3%增长到2009年的28.3%，成衣出口占全球总出口的比例也从2000年的18.2%增长到2009年的34.0%，我国是目前世界上最重要的纺织品、成衣出口国。”

“进入2010年之后中国纺织品出口大幅度增加，我们山河公司也正是借着这股东风飞扬，扭亏为盈。”

“其中固然有外需回升等外在因素的影响，然而更重要的深层次原因在于中国纺织行业在国际市场中的竞争优势并未在经济危机中削弱，反而还得到提升。2010年，我国纺织品在美国、欧盟、日本进口市场的占有率已分别达到35%、33%和59%，我个人认为，这个数据还有巨大的提升空间，也就是说，今年不说了，笃定盈利，在接下来两三年，整个纺织行业都还是看好的，山河集团还是会继续高歌猛进，不仅会赚钱，而且会赚大钱。”

“在数据例举上，我肯定比不上江总，你是专家。”叶山河淡淡地说，“但是我们有一个众所周知的问题，即使我对纺织行业不了解也知道，就是，长期以来，中国纺织行业的国际竞争优势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价格低廉’，而近些年随着我国人力成本提升和人民币升值，‘价格低廉’这一竞争优势已经有所弱化，将来可能完全失去，是不是？”

“叶总说得是。非常佩服叶总的目光敏锐，但是，我们国家纺织行业的国际竞争优势还有很多，比如‘产能充足、配套完善’等等，这些方面的优势是短时间内很难被超越的。”江林毫不示弱地反击。进入专业领域的讨论，他有把握不输给任何人。

“但是任何时候，价格都是非常重要的一环。”叶山河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现在我们出口美国、欧盟、日本的纺织产品价格虽然低于平均水平，但是不是已经明显高于印度、巴基斯坦等国家？好像还有墨西哥？”

江林呆住，无可辩斥。

“好了，我们回到根本问题吧。”叶山河大度地摆手，“我们讨论的重点本来就不在于这里，而在于如何正确评价你们的成绩；而这也不重要，重要在于我们之间的落地还钱和漫天要价。如果我们无法坦诚地面对，彼此怀着虔诚和妥协的心来求同存异，我们很可能达不到一个彼此满意的结果。而我们今天在这里如果谈不成一个彼此满意的结果的话，我和你们都明白将会有一种什么样的结果，但是，我们得清楚一点，即使我们没有谈拢，并不是因为彼此怨恨，而是因为彼此的利益和诉求没有契合，纯粹是为了利益，而不是因为其它，所以不必用什么冠冕的理由。”

江林继续发呆。

他曾经预想过叶山河会打感情牌，强调这几年对他们管理团队的信任，-——这是他认为叶山河唯一拿得出手的招数。他做了充分的防御，准备要用利益来对付感情，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非常厉害。

叶山河根本就没有这样考虑，反而一开始就主动提到利益，毫不遮掩地讨论分歧和斗争，完全掌握了讨论的方向，打乱了江林的计划。

“比如，江总就不会用什么牛尾鸡头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敷衍我吧？”叶山河无谓地笑笑，“当然，江总肯定清楚，他从来就不是年尾，这几年，他就是牛头，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就是他说了算。我这董事长从来没有过问过一件具体事务。除了财权。”

在江林完全意想不到的时候，叶山河突然又回到了江林充分准备的阵地。可是，他还没有回过神展开反击，叶山河虚晃一枪，扬长而去。

“世间万事，不过就是一场遇见，而又分离的过程。”叶山河慨然叹息，身子往后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窗外，“小孩子才论对错，成年人只讲得失，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们需要理性地分析，理性的权衡，这样的时候，让我们都暂时把个人感情放在一边，如果我真对你们有所照顾，或者你们对我有所感激，都暂时放一边吧，我们现在，只谈利益。虽然，这很令人伤感。”

叶山河的语速放慢了一些，脸上有种深沉的表情，令人伤感。

“叶总，是的，我们都是为了利益，为了彼此的利益不得不针锋相对，我们没有私人仇怨，相反，我们彼此欣赏，我和我的团队都对叶总充满钦佩和好感，能够共事这么多事，无论如何，是一件幸事。”

江林也站了起来。

无论是出于一种礼貌，还是为了对抗叶山河的高度，他都必须如此。

“如果我给你们提供一种建议，或者说，让我们一起来展望一下未来，看看我们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叶山河看着江林，因为身高的原因，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如果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按照现在这种势头发展下去，上市不会渺茫，很有希望，那么，在座诸位，仅仅凭我刚才说的那个数字，都会成为亿万富翁。为了几年后更大的利益，放充眼前唾手可得的现实利益，并非不明智，也并非我苛求，而且，你们几年前已经做过同样性质的事了。当初你们义无反顾地投身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时候，你们不是期盼着几年后的辉煌吗？”

“或者，你们会认为我在画饼充饥，我是那样的人吗？我几年前给你们画的饼现在不是已经成为现实了吗？即使一个君子协定，我现在也在这里当着你们所有人的面宣布兑现，何况，现在你们已经握住了一些东西在手里，为什么不再用一些利益去赌将来，去做更大的期待呢？”

“或者，你们会认为，我们本来能够拿到更多，为什么要放弃呢？为什么让步的不是董事会呢？我们辛辛苦苦工作，资本家坐享其成，有这个道理吗？这个道理，很难说。今天也没有必要在这里讨论。我们只讨论你们自认可以拿到更多，这个想法是真的吗？”

“我不这样认为。”

叶山河缓慢而坚定地摇头。

“或者，你们这样想，有你们的道理，有你们的底气，索性我们就挑明吧，你们的底气来自哪里？来自你们是一个团队，来自你们肯定的同进同退，来自今天的谈判如果不满意，你们可以选择一起退出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来自于你们认为，我找不到更好，甚至找不到合适，合格的管理团队，对吧？我的尴尬处境在于，舍此莫为，非你们莫属，一旦走人，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将陷入混乱，承受巨大的损失，是吧？”

他看着江林，面无表情。

习武之人要藏刀，谈判的双方，也都在桌子底下藏着刀刃，现在，是不是到了亮出刀锋的时候了？

江林无语。他既不能回答是说，也不能回答说不是。

叶山河冷笑，继续说道：“你们会想，对，谈不成就走人，走人也不用怕，离开了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我们可以自己做，我们可以做得列好，可以赚得更多，赚到的钱可以自己独自享受，为什么要分给一个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懂的外人呢？——张书记也批评了我不应该不懂。但是，你是需要一个随时都对你们指手画脚的太上皇，还是一个完全相信你们，放手让你们工作的董事长？”

“不说远了。你们以为自己干就真的更好吗？就真的能够赚到更多的钱吗？”

“让我们来好好想一下吧。理性，客观地分析一下。”

“你们离开山河纺织品，如果重起炉灶的话，肯定也是做纺织行业，做同样的产品，重复在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经营模式，甚至包括一样的渠道和客源，我无可奈何，因为你们跟董事会没有禁业协议，你们可以自由做你们想做的任何事，但是，真的就会像你们想象的那样顺利吗？”

“我看未必。”

“首先你们要融资。要找到信任你们的资金来支持你们做这个行业，而且不是一点点资金。你们都非常清楚，这个行业是劳动密集型企业，同时也是资金密集型企业，我当时倾尽所有，前后投了一个多亿，这还是有政府支持，银行支持的情况下，现在过去七八年了，跟以前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需要的资金更多，我估计现在没有几个亿完不成征地，建厂，购买设备，培训工人，购买原料这些必须的前期工作吧？”

“暂且我认为你们已经解决了资金问题。但是资本有一个特性是逐利，都是要讲究回报的，你们觉得能够迅速给这样一个大的资本带来期望的回报？别的不说，光是时间，我想就很难再找这么有耐心的资本家来等待。前期工作，即使最快的速度，我想没有半年无法生产吧？从现开计算，半年的时候就是翻年了，谁知道明年的纺织行业形势如何？”

“还有，当初我拿下川棉一厂，占了很多便宜，成熟的工艺，优秀的技术人才，现在的渠道和各种资源，你们新创，虽然你们都是专家，但是万事开头难，你们做好了万一不顺利的准备吗？”

“或者，你们另有计划，比如收购现成的纺织厂，可以马上为我所用，马上赚钱，但是，你们想赚点小钱，那没问题。要赚小钱你们何必离开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呢？你们要做到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这一步，或者超过，那就不是容易的事。环顾西南，甚至全国，目前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生产线都是最先进的，如果你们到不达这个水准，你们的客户还会同样相信你们吗？”

“我承认你们在渠道和客户上几乎拥有垄断性的优势，但是商人永远都会把利益放在第一位，情感退居后面，如果你们产品比不上山河纺织的产品，你觉得他们还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你们吗？会不会让你们降价？降到毫无利润？甚至直接拒绝？”

“你们还会有一个最大的威胁和风险，那就是我。”

“我虽然无法阻止你们进入这个行业，但我可以狙击你们。我会成为你们最大的对手，不是睚眦必报，仅仅是正常的生意竞争。你们走后，我会寻找其他的优秀团队来管理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甚至就从现在的中层干部中提拔。我不相信他们会全部跟你们走。甚至，我可以亲自来管理这个山河集团目前最重要的企业。”

“你们不会轻易我吧？如果我真的成为山河纺织品股份有限责任公司的兼职总经理，我会尽到一个商人的本份，忘记我们曾经有过的情感，你们的客户在哪里，我就会追到哪里，你们的市场在哪里，山河纺织品也会出现在哪里，我会给你们的客户开出很难拒绝的价格，我会跟你们展开白刃战抢夺市场，不要忘记我比你们有钱，而这种杀人一千自损八百的商业竞争，至少你们在创业初期是承受不起的。”

“这样的事，我做得出。”

叶山河声音还是那样温和，表情很平静，但他整个人身上似乎有种尖锐锋利的东西，让他挺拔的身躯显得杀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