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不怕醉

盛大公司的董事长周洪，三十七岁开始发迹，迅速成为江州商界的重要人物之一，政协委员，人大代表，工商联副主席，光彩事业促进会副会长，头上顶着一大堆唬人的头衔。象一切成功人士都喜欢展示自己好的一面，现在的周洪衣冠楚楚，一派俨然，豪爽大方，乐善好施，因为在渝州呆了将近十年，喜欢标谤自己是半个渝州人。实际上，他是江州资县人，高中没有读完就上山下乡，做过知青，恢复高考后第一批考入师范学院，毕业后教书没有多久，就辞职下海经商，属于第一批吃螃蟹的勇敢者。

这些年间走过很多城市，做过很多行业，赚到过一些小钱，但是亏损的时候更多，把自己的积蓄，朋友的借款，合伙人的股金全部赔了进去，然后又从头开始，给人打工。他最后一份工作是在渝州杨子江酒店做采购，依靠这个极有油水的肥差和长袖善舞的功夫，两三年间赚到了一笔小钱，然后，他野心复发，决定再次创业，回到江州，开了一家扬子江火锅。

这一次，他总算走了好运，火锅刚刚在西南这些四五线城市兴起，他的火锅质优价廉，很受欢迎，再加上他从大酒店耳濡目染的一些营销手段，比如请来几位新疆姑娘冒充俄罗斯小姐，坐着人力三轮车巡游江州，反响强烈，取得了很好的宣传效果，生意火爆，又开了第二家店，日进斗金。他性格中的不安分继续发作，通过认识的一位食客，江阳区政协主席穿针引线，他注册盛大房产开发公司，拿下了江阳区批发市场改造项目，然后，他赚到了人生第一笔真正的大钱。

批发市场开盘后，通过一些精妙的营销手段，人气兴旺，第一层门面卖到了一平米一万多的天价，供不应求，上面的住宅也销售一空，盛大公司一跃成为江州最有实力的房产开发公司之一，周洪本人，也被推为江州房产行业的四大天王，跻身江州商界名流之列。政协主席再次发挥作用，盛大公司利用回笼的现金把政协新修的一幢大楼装修成为一家二星级宾馆，政协在租金上给予极大优惠，新宾馆取名扬子江宾馆，这是一种理所当然的情结，今年春节刚刚开业。

盛大公司现在以房产为主业，以宾馆为依托，野心勃勃，全面出击，涉足多个行业，公司人才济济，周亮，许志颖，赵文杰，陶华刚，刘昊，个个都是聪明能干，各有专长的角色，号称公司五虎上将，周洪买了一辆宫爵王轿车，车号999，他的手机和传呼，都是尾数两三个8的吉利数字，选号费都花掉好几千。如果用一个人来形容周洪，现在叱咤风云的牟其中最合适，周洪，差不多就是江州的牟其中。

有关盛大公司的这一切资料，都是覃翎告诉叶山河的。

叶盛高只给了他一个公司的名称和地址，让他直接去找周洪，说他已经打过电话了。

叶山河星期天下午跟雷泽一起进城，拒绝了雷泽的邀请，租了一间单独的小屋做为暂时的栖身之处。雷泽那里固然有一间现成的屋，但是叶山河早想过了，如果他以后还需要利用雷泽，就没有必要占这点便宜，这跟他首先想到要还雷泽的借款一样。周一那天早上，叶山河按图索骥找到盛大公司。

因为周洪的办公室门大开着，叶山河一看到立在墙上的董事长塑料标牌，就已经暴露在门口，象没有掩体的士兵，直接暴露在机枪的扫射范围。

周洪在宽大的的办公桌后抬起头来审视着他，目光带着巨大的威压，一瞬间，叶山河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身体，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他几乎没有时间调整自己的情绪，来不及思想，僵立在那里。

周洪首先反应过来，站起来脸上露出微笑招呼他进去，问他是小叶，从办公桌后走出来跟他握手。

这个时候，叶山河才稍微回过神来，从衬衣口袋掏出事先准备的简介递过去。周洪接过去扫了一眼，放在桌上，说欢迎加盟我们盛大公司。然后说跟我来，带着叶山河出门走回走道开头一间办公室，进去对里面一位头发溜光，面容慈祥，但是表情冷漠的眼镜介绍说，赵文杰，盛大公司销售科科长。又对赵文杰说，我给你安排一个兵。介绍了叶山河名字，对叶山河说，小叶你以后就跟着赵科长，听从赵科长的安排，先在销售科工作，然后转身离去。

整个过程，从叶山河走进董事长办公室到成为盛大公司销售科一员，没有超过一分钟。

叶山河尴尬地站了半晌，等到周洪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走廊，才想起应该跟赵文杰握手，伸出手去，说赵科长你好。赵文杰从镜片后面审视他，没有周洪的威压但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既没有伸手，也没有说话，几秒钟后，收回目光继续回到他刚才的工作，在一张铺开的工程图纸上写写画画，从头到尾，竟然一个字也没有对叶山河说。

叶山河忸怩地在办公桌旁边一张塑编沙发坐下，心中好生奇怪，无论是董事长还是销售科长，都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风格，或者，他们本来就不是普通人物。

赵科长的办公桌新型小巧，不同于周董事长豪华气派，他的办公桌对面拼着一张同样的办公桌，坐着一位头发卷曲的中年男子，似乎也在学习这种古怪的作派，一直在那里埋头研究图纸，根本不理会刚才在他身边发生的事，更不说招呼叶山河。叶山河坐了一会，感觉自己慢慢地跟这间办公室的空气磨合得可以适应了，才有勇气从茶几拉过一张报纸，翻来覆去，仔仔细细地看到中午下班。

赵科长和卷发男起身准备离开时，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叶山河才起身，等他们沉默地离开办公室，他才离开，轻轻掩好房门，一个人到街上吃了碗面，计算着时间回去。

下午依然重复上午的遭遇，盛大房产公司销售科三位工作人员整整一天没有交流，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接待一位访客。

第二天，依然是重复昨天的情景，整整那一周都是这样。

叶山河来了脾气，也不打电话回去问叶盛高，也不去向周洪“汇报”，每天按时上下班，一到办公室就他就坐到办公室两张供访客的沙发之一，沉默地陪着两位科长大人。

他已经知道了，卷发男子叫王刚，职务是销售科副科长。

然后，到了五一放假。

叶山河倒不愤怒，只是非常惊奇，不明白赵文杰为什么这样对他。是他生性淡漠，孤高矜持，不喜欢与人接触？还是因为知道他是照顾关系进公司而轻蔑他？叶山河甚至想过是不是周洪不想让他在他的公司呆下去，示意赵文杰这样做，以便让自己知难而退，主动辞职，离开公司？

他进了公司整整一周，没有人理他，公司好几个部门将近二十名员工，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他看他们彼此间也有说笑，可是为什么独独不理他呢？还有，也没有人问他填个表，登记什么的，仅仅凭董事长介绍一下，他就成了盛大公司正式的一员？这也让他感到非常奇怪。

回到杨家，叶盛高问他感觉如何。叶山河实在无言以对，敷衍说刚刚才去，时间太短，现在还说不清，叶盛高也不再问，叮嘱他要多看勤问，学习那些比他早进公司的人的长处，叶山河心里发苦，看倒没有关系，可是他向谁问去。

假期结束重新上班，第一天财务室小黄就叫大家去领薪水。

原来盛大公司实行的双周薪水制，即使放假，也一样计酬。叶山河非常新奇地从小黄那里拿了一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学着其他同事的样子老练地放进口袋，一脸淡然。又在办公室看了一会报，才借着去卫生间的机会打开一看，共有一百五十元，心想还不错，两周的薪水也比他在印染厂辛苦一个月强。

中途溜出来到街上用公用电话打给雷泽，说了最近的情况，雷泽大感惊奇，责怪他上了班为什么不早告诉他，叶山河说本来准备五一聚的时候说，你自己出去旅游。又说他刚领了工资，晚上请他们吃饭，请雷泽传呼覃翎和陶杨。他去安县，雷泽借钱给他，他一直没有还这个人情。

结果，晚上在江边的大排档，刚刚坐下来，听说他在盛大公司，一向少言的覃翎，立刻滔滔不绝地向他介绍了半个小时他所知道的盛大公司，末了说周总跟他们信贷部主任关系非常之好，当然，跟他的关系也不错，他们前前后后加起来一起喝过十几次酒了，扬子江宾馆的红唇夜总会，开业第一天就邀请他们信贷部全体员工去娱乐。

叶山河目瞪口呆，一想这很自然。周洪从事房产行业，跟建设银行自然联系紧密，三杯门面酒喝过，专门敬了覃翎三杯，说以后一定要在周总面前替他美言。覃翎矜持地慨然应承，雷泽一边看着，微笑不语。

叶山河又问了一些公司其它情况，旁敲侧击，尤其是公司五虎上将赵文杰的情况，覃翎明察一切，笑着揭穿叶山河问他，是不是现在在赵文杰手下，是不是赵文杰对他不好。

叶山河脸上一红，老实地说，不是好与不好，而是根本就不理他。

覃翎哈哈大笑，说私人企业，大家只在乎一个人，那就是董事长，至于公司其他同事，如果没有利益冲突，竞争关系，还可以勉强做朋友，大部分情况不暗中下绊子、背后动刀子已经是了不起的善意的。你现在是他的手下，他自然不会在乎你的什么感受，更何况赵文杰才干卓异，批发市场的销售就是他一手主持的，搞了很多独出心裁的花招，令人叫绝，他们信贷部主任也非常欣赏赵文杰，你要让这样一位优秀的人物看你上眼，那需要你先证明自己的能力。

覃翎的话让叶山河感到极大的压力，同时也是巨大的刺激和挑战。年轻气盛，自信能干，加上这几个月跟爷爷交流，进入盛大公司前，叶山河满怀憧憬，希望迅速在新的工作岗位得到承认，出人头地，可是现在，他才知道并非易事。不说那些遥远，虚幻的理想，他得先在公司站得住脚，让别人觉得他能够做事，不是白拿薪水，不是靠关系来混吃的，这是第一步。

当然，他肯定不会满足于此。他找到了他的追赶目标，就是所谓的能够独挡一面的五虎上将。他会向他们学习，学习他们长处，争取在不久的将来，不说超过他们，至少要表现得不比他们差很多，然后，才有可能得到董事长的认可和欣赏，成为公司的骨干，成为公司的一个重要人物，以后人们提起盛大公司，希望会把他加进去，成为六虎上将。

当然，他充分意识到了困难，他没有他们的工作经验，也没有他们在公司的资历，更没有跟董事长一起共事这么久，经过患难的感情，起步他就落后了，目前各方面跟他们相比也有差距，他必须付出更大的努力，这让他感到压力，但是同时，也让他感到振奋。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生机勃勃的公司，比起他曾经呆过的印染厂，做过股东的校服厂，更有吸引力，更值得他努力，能够让他感到骄傲。

回到他目前的具体工作，回到销售科的现况，他分析过，盛大公司目前没有新的房产项目，批发市场的房产基本销售一空，他们销售科几乎无事可作，现在除了赵文杰一个科长，一个副科长王刚，叶山河是唯一的工作人员，——所以周洪说给赵文杰找了一个兵。赵文杰不安排他的工作也可能的确没有什么工作可作，三个人只能天天守在办公室默然相对。虽然，叶山河这次抱着巨大的希望进入盛大公司，准备学习经验，实践爷爷灌输的那些理论，帮助以后自己创业，这样的情况可能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哪怕工作繁重，天天加班，他也不会在乎。

倘若不是这几个月他天天跟着叶盛高，受了磨炼，不然早没这个耐心捱下去。因为报纸容量相对于整整八个小时的上班时间，实在太小，叶山河又不敢带小说之类的书籍去公司，最后，他选择了一本字典，一页页地从头往后翻看，用来打发枯坐的时间，倒是兴味盎然。

有一天周洪从外面回来，经过销售科的时候招呼说，小叶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