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慎重初战
至到二十二岁那个苦闷而迷茫的夏天，叶山河都没有想过自己真会成为一个商人。即使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们叶家历代经商，源远流长，五十年前，曾经富甲西川，生意遍布全国，有过辉煌的历史。
即使他还知道，父亲走后，爷爷一直希望他来继续叶家的传承，重振叶家的生意，一直在小心而固执地对他进行教导，一有机会就跟他讲述生意相关的人和事，灌输点点滴滴的商业道理，用言传身教来影响他，但是，叶山河一直认为，这一切似乎都跟自己无关，似乎相当的遥远，因为，从七岁开始，他的心中一直有另外一个声音在不断地提醒他，告诫他：不要做一个商人，不要听爷爷的。
这个人就是他的父亲，叶中民。
叶中民自杀那个夜晚，把叶山河拉到叶家祠堂后面的乡村公路，跟他说了很多古怪而混乱的话，那天晚上，叶山河并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对一个孩子说这些，后来，开始懂得一点，可是至到他后来违背父亲的意愿，成为商人，他也无法完全理解，或者，他这一生，也将如此。
这些话和那个古怪的要求，叶山河从来没有对爷爷提起，也没有问过。他不敢。
随着他渐渐长大，爷爷的意图越来越明显，叶山河开始感到为难，但是他没有流露自己的苦恼。做为一个幼年就失去父亲的孩子，叶山河已经懂得隐藏自己的思想和情感。他坦然面对爷爷别有用心的一些言行，若无其事。爷爷肯定也感觉到了小孙子藏在心里的抗拒，他同样没有表露什么，只是言行更加谨慎而委婉，却决不放弃，爷孙俩的这种暗战一直持续到叶山河初中毕业，考入县中，开始住校。然后，是读大学。
从国家需要政审才能够进入的放射化学专业，到工厂最基层的称料员，再到现在……
是的，现在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不容怀疑，他现在成了校服厂的三位股东之一，他向三位同学借来的一万五千元人民币就象一笔赌注一样已经押上了赌桌，不见输赢，不能退场。
是的，不能退场，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上了战场，只有勇敢上前，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叶山河抛弃那些不安的想法，开始想象美好的一面，想象他们这个校服厂可以如何的成功，能够赚到多少钱，想象将来有一天荣归江州，要在谢中强他们面前好好炫耀一番，当然，还有张夏敏，邹永胜。
还有晓可。
一会又想自己这个生产厂长，职责是什么？对于生产，他可是一窍不通，玩不来缝纫机，裁不来衣服，面料尺寸完全不懂，完完全全的门外汉，不过，这些都可以交给唐总设计师。又想邓鹏说过，他们都要出去跑业务，这是自然的，看来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很多，倍感压力。不过，也没有什么，只要自己努力，不懂就问，不懂就学，凭自己143的智商，还会有什么能够难住自己？
第二天，邓鹏叫上叶山河去信用社开户，把那几万现金存了，然后去拜访那个县委副书记。
县委副书记白，邓鹏介绍说安县人背后都叫他“白乌棒”。“乌棒”就是“乌鱼”的方言，乌鱼中是鱼类中比较凶猛的一种，这个绰号似乎说明这个县委副书记作风泼辣，大胆，又有些邪乎的意思。
见了面，矮矮壮壮的一个中年男人，脾气却是意外地好，对他们很客气，问了一些情况，说有什么要求尽管说，他会尽量安排招呼，一副大包大揽的架式。两人在白副书记家里坐了半个小时，出来邓鹏说又搞掉三百多，又说上次来他拜访白副书记两次，有次花了五百多，有次直接送的四百元钱。这次他们买了两瓶酒，价值一百多，邓鹏又往里面放了两百块钱现金。
叶山河感觉邓鹏有点向他报帐的意思，又想，他是不是应该豪爽地表示，上次的礼金也算做他们校服厂的前期费用呢？
下午去工商局办理营业执照，在厂名上犯了难，两人磨蹭了半个小时，想不到什么满意的名字，干脆先回来，准备晚上召集大家一起来想，集思广益。
到了晚饭时间，邓鹏看大家都在房间里呆着，说今晚大家聚餐，自己给自己接风。随口解释说本来应该昨晚，只是昨天他有事，叶山河才想起忘记了问他昨晚哪去了，大半天时间不见，应该约会情人，不问也罢。
来之前邓鹏向他吹嘘过，他在安县宾馆住了两周，跟其中一位陆姓服务员打得火热。陆女父亲以前是县委书记，退休多年，陆女丈夫当年追她就是因为她父亲的权势，现在翻脸对她不好，两人离婚不久，上次邓鹏来，因为久住熟悉，经常约到一起耍，麻将霄夜，尤其是她值班的时候，邓鹏会陪她很晚。
有天晚上，出去吃了霄夜回来，邓鹏感觉有戏，等到一点过大家睡下，他悄悄过去敲值班室的门，但是一直没有反应。邓鹏大惑不解，心想就算是睡着了，也不会听不到，听到了没有动静，既不开门也不说话，那是什么意思呢？后来灵动一动，去推窗子，果然没有关，便从窗子跳进去，成就好事。
昨天他们在总台登记的时候，陆女闻声从楼层下来，叶山河暗中打量，陆女身材苗条，相貌清秀，只是一脸幽怨表情。根椐爷爷的教导加上自己跳舞的经验，这种女子招惹不得。
平时不爱理人，一旦动了感情，又丢不开，稍微觉得你没有如她的意，就要你好看，再加上她父亲以前是县委书记，只怕小姐脾气更大，不是一般人哪里吃得消。当然，邓鹏不是一般人，他有这个信心和勇气，“攻城不怕坚”，叶山河只有钦佩的份。
一伙人跟着邓鹏到了安县所谓的好吃一条街，远远地一位宽脸大耳，身体结实的中年男人就在招呼，邓鹏举手回应，带领大家过去，介绍说是康老板，以前在江州市川剧团演武丑，大名鼎鼎的康花脸。
现在川剧除了上了年纪的老头太婆，少有人看，川剧团很久没有演出，很多年前就跟印染厂一样，放假回家。康老板老家在安县，回来开了这家康氏酒楼，上次邓鹏来安县，到这里吃饭，康老板一听邓鹏说话，立刻自报身份，说听到江州口音亲切，感觉是“组织上来的人”，认了老乡。
两人各有所图，各取所需，关系立刻升温，亲密得象好多年的感情似的。现在邓鹏果然“杀”了回来，而且带着大队伍，康老板热情地上来先散了一圈烟，再把大家引进去，招呼小妹摆碗筷。
这天晚上，在酒桌上，大家集思广益，讨论出校服厂的厂名：求是服装厂。名字是刘昭俊想出来的，经过民主讨论，得到了大家的赞成。
邓鹏说这个名字取得好，取自“事实求是”，表明了我们这个服装厂的办厂方针，不是打一枪就走的骗子，而是老老实实做事情的人，同时，“求是”也隐含着我们的目的就是为了“求财”，名字大气，好记。
从此之后，求是服装厂成了他们校服厂的正式厂名，从此之后，康氏酒楼成为他们非正式的伙食团。
邓鹏说过，如果大家都在，就统一安排伙食，而这一阵，除了邓鹏与叶山河两人天天跑各个部门办理手续，其他人都闲着无事，窝在宾馆按照邓厂长的安排，“考虑自己的工作”，所以每天晚上一到饭点，邓鹏一声吆喝，大家一起出门，前往好吃街康氏酒楼。
每次过去，康老板都站在街中远远招呼：“我江州的朋友来了。”象在舞台上道白一样响亮悠扬，叶山河脸生，开始还替康老板脸红，自己也觉得别扭，好象不吃个几百上千就不好意思似的，可是一看康老板叫得气足而得意，邓厂长受得坦然而享受，反觉得自己需要锻炼和学习，几次下来，也慢慢习以为常。
按照邓鹏的说法，目前的形势和任务，就是交朋结友，广泛撒网，发动人民战争，动员一切可以动员的力量发掘客户，所以每天他们的酒桌上，都会有几个陌生的面孔，一介绍都是安县俨然的小官小吏或者社会朋友，凑成拥挤的一桌。
基本上，叶山河每天都要喝掉六七两白酒，渐渐觉得这种吃吃喝喝的生活也很享受，虽然，每次坐上酒桌的时候，他都要估量这一桌会吃掉多少，吃完后结帐，他都要想那收进吧台的人民币，有三分之一本属于他。
如果饭局结束得早，他们一般的娱乐是跳舞，或者说是进舞厅继续喝酒。
安县有两个舞厅，一个叫冰岛，一个是工会舞厅，工会舞厅有乐队，他们自然选择更上档次的工会舞厅。工会舞厅外面有一个碰碰车游乐场，他们去舞厅的时候，如果时间有余，如果有女伴，邓鹏都会豪爽地请大家全部进去享受一下这种童趣，趁着酒兴横冲直闯，邓厂长喜欢的经典语言是：“碰出感情的火花”。
叶山河好生佩服邓鹏。
他在宾馆已经有了一个情人陆女，又似乎跟总台另外一位陈姓美女暧昧不清，有天叶山河跳舞回来，邓鹏坐在服务台里跟陈女娓娓细语，两人头挨得只距几厘米，那种神态，瞎子也会觉得不太对劲。叶山河心中叹气，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而且陆女跟陈女关系很好，这是怎么一回事？
晚上问邓鹏，邓厂长神情诡异地解释，陈女跟她丈夫关系不好，所以他在安慰她。
叶山河惊奇非常，想不到邓厂长还兼有心理医生的本领，陈女的丈夫也是他们的酒肉朋友中的一员，邓厂长能够“内举不避亲”，一视同仁，这份心理素质，这份伟大爱心，当真叫叶山河顶礼膜拜。除了陆女陈女，邓厂长在舞厅又发展了几位，战绩丰硕，受此激励，叶厂长奋起真追，亦步亦趋。
舞厅有一个年轻女歌手，相貌俏丽，长发及腰，轮流和一个男歌手上台演唱，候场的时候，她会坐在最前面那个开放式的包厢，有一次叶山河忍不住上去请舞，或者因为他们几乎天天都去，知道他们是熟客，或者因为他们每次都夸张地叫了很多小吃啤酒，围着很多朋友，她没有拒绝他。
重复几次后，成为一种习惯，只要她一唱完，叶山河总是赶紧从一桌酒鬼中站起来快步过去，见缝插针地请她跳舞，而且越跳越暧昧，因为工会舞厅的灯光明亮，众目睽睽之下，不敢有象银霞宫那样的亲密行为。
他问了她的姓名，她叫卓倩。
有一天叶山河跟卓倩跳舞回座，邓鹏指着他说，年轻人就是冲动。
叶山河不解，邓鹏说你没看见她男朋友在啊。叶山河问在哪，邓鹏悄悄指给他看。
叶山河自然知道她有男友的，这并不影响他跟她跳舞调情，而且因为她男友的存在彼此觉得轻松，没有任何心理负担。一般情况下，她男友送她来唱歌，都会马上回家，但是今天他碰上几个朋友也在跳舞喝酒，拉着不让走。邓鹏看见了，叶山河没有看见，邓鹏刚想提醒他，正好服务生上来，邓厂长要安排酒水和买单，叶山河就已经冲了上去，他叫都来不及。
叶山河吃了一惊，他不喜欢惹事生非，在银霞宫对那些横着走一脸凶相的人，一般退避三舍，不会跟他们争抢舞伴，可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并不担心打架。
似乎有种天然的心理优势。不仅因为他们身边汇集了大批的酒肉朋友，还因为这些人的谈吐，思想，让他轻视他们。而且他们来自江州，他们是市上来人，这些人是县上混的。虽然，叶山河所在的家乡，其实不过是一个镇。
求是服装厂邓厂长和叶厂长桃花运昌盛，经营厂长也不寂寞。
李红军不喜欢跳舞，说不喜欢那个调调，他喜欢直接在酒桌上勾兑，用他的话说是“言语拿到位”，直接搞定。
他毕业于江州财贸校，安县有七八个同学，都在财税系统，到达安县第二天，就宴请了他在财政局一个科长同学王志高，王志高肥头大耳，一团和气，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一看就象个财主，后来几乎天天一起吃饭，注册公司，银行开户，工商执照等各种大事小事，邓鹏都会拉上王志高疏通打点。
王志高虽然只是一个科长，活动能力很强，再加上在财政局工作，有钱就是大爷，求他的人不少，他转手把这些人介绍给李红军和邓鹏，有时是那些人请客，更多的时候是求是服装厂公款消费，因为人数众多，李红军经常在康氏酒楼另开一桌，单从请客吃饭上来说，李厂长没丢经营厂长的脸面。邓厂长对此大加鼓励，叶厂长自然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