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终于到了这一步 - 商藏 - 庹政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商藏 >

第一百五十八章终于到了这一步

叶山河满腹心事地回到杨家,一路上憋了很多话要问爷爷,可是等他走进叶家祠堂,看见叶盛高沉沉静静地坐在那里给人看病,突然间,他又不想跟他说什么了。他不知道叶和华跟爷爷说没说过来白石见他,但他感觉爷爷应该知道,哪怕是猜测,爷爷也肯定知道叶和华跟他见过面了。现在爷爷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从容得跟以前没有什么两样,所以他也决定绝不主动提起。这是年轻人古怪的自尊,他莫名其妙地要跟爷爷较劲。

整个春节,基本上都是酒来酒去,很多外地打工做生意的同学回来,你邀我约,几乎天天都有饭局,陈亮总是做为发起人和买单者。

叶山河每天睡醒出门,醉熏熏回家,出门的时候,爷爷总在厢房或者堂屋里接待客人:感恩的病人、慕名的拜访者、真真假假的名流贵客、心思各异的族人,叶山河一般只能打个招呼,回来的时候,爷爷多半睡了,他一个人还要看会电视,看会书,想想自己的未来和人生。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爷爷好好谈谈,却总没有恰当的机会。爷爷有接不完的客,他有访不完的友,有些时候,坐上重复的酒桌,面对重复的酒友,吃着重复的酒菜,说着重复的酒话,他感到非常厌恶:如果这就是一年中最重要的几天,他宁可不过这样的节日。当然,还有他难言的尴尬。

第一场酒局结束,就有人提议赌博,而且宣称奥运精神,人人参与,摆了两桌麻将。

陈亮善解人意地悄悄递给叶山河一千元。有了这一千元压,叶山河心中踏实起来,加上自信牌技,底气十足地坐上麻桌,哪知一晚下来,手气时好时背,打到结束,输了两百。这点输赢对于十元的底胡不算什么,一干同学随口赞他麻将打得稳,叶山河自己却是心中发苦。那一千元还给陈亮后,他口袋空空,似乎今晚的输赢刚好比照他所真实拥有,不禁感慨人生的荒谬。

还钱的时候,陈亮说放着吧,这几天都还要打。叶山河坚决地还了,说打的时候再说。不过后来,他同样坚决地拒绝赌博邀约,不是借口有事,就是装醉,好在大家也没把他当成特别重要的角色,死盯着他不放。

假期快来结束前两天,邓鹏来找他喝茶。

邓鹏也是杨家镇的人,比叶山河高几个年级,是学校里出名的调皮学生,他们第一次在银霞宫喝茶碰见,邓鹏带着他老婆,互相认出对方后,都很亲热。邓鹏说他现在在高河镇镇政府工作,是招聘的工作人员。叶山河弄不清这中间的区别,只是奇怪邓鹏跳舞居然带着老婆,恐怕整个舞厅也是独一无二。

邓鹏老婆姓温,在玉水宾馆做服务员。

邓鹏依然保持着他以前的风采,言谈举止极有气势,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大到国际国内形势,小到一家一户短长,都有自己独特见解,似是而非。因为家乡人,因为彼此暗中佩服,惺惺相惜,每次遇上都要喝茶神聊,偶尔还要一起喝酒。

有时跳了夜场,邓鹏带他去小温的宾馆,小温偷偷打开一间无人住宿的房间,他们可以舒舒服服地住上一晚。她跟总台的好姐妹打过招呼,不给这个房间安排客人,只要经理不来查房,他们就平安无事。后来成为一种定式,只要碰上邓鹏,都会叫他晚上一起去小温的宾馆蹭房。

邓鹏也经常一个人来跳舞,也有很多老扯扯,叶山河还跟邓鹏一起去某个老扯扯家里打过麻将,大胜而归。

更多的时候,邓鹏身边总有一二好友,跳了舞就喝酒,一喝酒就是一大桌,谁也不知一个乡镇招聘干部怎么会在市里认识那么多三教九流的朋友,叶山河跟邓鹏在街上走的时候,邓鹏总会碰上很多熟人,热情招呼,这让叶山河佩服不已。

有一次邓鹏带了一个男的喝茶,叶山河跳舞出来,过去招呼,邓鹏抢先介绍说是小温的弟弟。

叶山河微微吃惊,庆幸自己还没乱说。不过也感奇怪,他带老婆跳舞已是一奇,现在又跟舅子一起跳舞,让人更觉不可思议。不过,叶山河觉得邓鹏是个人物,什么事情发生在他身上都可理解。

小温的弟弟叫温勇,在一家集体企业做销售,正跟邓鹏说他到全国各地推销产品时遭遇的一些趣事,叶山河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大长见识,忍不住说自己实习期满,也可能去做销售。

邓鹏说国营企业的销售跟私人企业的销售不同,国营销售只能偷偷摸摸拿点回扣,象作贼一样,——实际上就是作贼。而私人销售,赚到的都是自己的,拿得心安理得。叶山河点头称是。

邓鹏说,他准备停薪留职,找个项目经商。又说兄弟你那个破厂要死不活,干脆也停薪留职出来一起做生意,象你爷爷一样,将来富甲一方。

叶山河笑着听着,不知道邓鹏是在胡侃海吹,还是真想下海,也不知道他邀请自己是真心实意,还是随口敷衍,反正也没特别在意,因为那时,觉得自己暂时还没什么打算。

可是现在,他的心情和思想完全变了。

邓鹏说他后天就要上班,一直想着跟他见个面,可是春节走亲访友实在太忙,时间排得满满的。叶山河笑着说理解,你朋友多,个个都要照顾。

邓鹏跟叶盛高聊了一会,和叶山河出门上街,一路走一路跟碰上的熟人招呼,有时挥手点头,有时站住发烟,一会就消灭掉一包香烟,又从另外一个口袋拿了一包接着发。

叶山河一边看着,听他们闲聊,心想这种应酬功夫自己是学不会的,或者说是现在还没有学会。邓鹏也把他介绍给那些人,大多是外地回来过春节的乡亲,十有八九叶山河都不认识,不知怎样跟他们搭讪,也不感兴趣。

他们在镇上一家茶馆找了角落一张桌子。即使在这家茶馆,邓鹏也用了将近十分钟跟茶客一一招呼,似乎他跟他们所有的人都熟悉,都有深厚的交情。终于坐下后,邓鹏叹了口气,小声说兄弟你看见了,如果我们现在还不做点事,还不做点事出来,将来就跟这茶馆里的人一样,一辈子窝在一个地方喝秋茶。

“秋茶”是他们这里的一个俚语,意思是指生活不如意,冷清地喝廉价的茶,“人生的秋茶”跟“生命的苦酒”从某种意义上倒是异曲同工的对仗。

叶山河吃了一惊,邓鹏刚才跟这些茶客客气亲近,背后却是如此轻视他们。当然,叶山河也看不起这些整天无所事事,世界和思想就局限在这几十平米茶馆的茶客。

邓鹏讥诮地笑笑,说兄弟你以为我说得不对?一个男人,如果明知道自己混得不好,生活得不好,却不思改变,得过且过,安于现状,有口稀饭吊命就不想拼搏,谁看得起。任何一个有脾气的男人,都不应该忍受这种贫困的生活,男子汉大丈夫,口袋里没有几个钱,茶馆都没脸出来坐。

叶山河说是。

说邓哥你现在还不错嘛,至少在政府工作,有固定的工资,还受人尊敬。

邓鹏轻蔑地摇头,说他们那个上班,基本也属于无所事事之类。每天去办公室打一趟,报个到,看看领导有什么安排没有,没有就上街泡茶馆,打牌或者闲聊,然后就是约人喝酒,他可不想这样混天过日,虚度光阴。再说,政府工作人员也穷,他这种招聘的工作人员福利更少,没有钱谁也不会尊敬你,说到底,政府工作人员也不过是给人打工,给政府打工,总还是不如给自己打工。给自己打工是当老板,哪怕再苦再累,哪怕亏了,也心甘。

叶山河说真的只有做生意?邓哥你在单位上好好混,凭你的能力不出几年肯定就能混个一官半职。

邓鹏叹了口气,说兄弟你也在厂里上了半年班了,你觉得你以后会在厂里混到哪个地步?没有任何一个矿工是靠挖煤又快又多当上煤老板的。兄弟你就算以后当了厂长,这厂也不是你的。你最多只能吃香的喝辣的,再做些欺男霸女的勾当,如果你敢拿钱,那就犯法了,就算没有人发现,晚上睡觉自己都不会踏实。所以说,还是自己做生意,把钱挣到自己手中踏实。

邓鹏很多话都让叶山河耳目一新,不是说他的知识和文化,而是他的阅历和经验,或者说,是所谓的社会文化和社会语言。这些东西对于叶山河来说,正是需要大量汲取的养分,如果他不得不进入社会,踏上这条道路。当然,他现在已经踏入社会,正在这条路上咬牙跋涉。

同时,他也觉得邓鹏说得很对。同样的,邓鹏也认为自己说得很对,这些问题他早考虑过很多次了,他们在心中取得了共鸣,而且,他们现在有差不多完全相同的情绪和欲望:叶山河想到的是返乡同学的出手大方和自己尴尬的穷困,邓鹏想到的是单位复杂的人际关系,领导的刁难与同事的倾轧。

叶山河问,那做什么生意呢?

邓鹏没有被难住,一下子就拿出了十多个他看好的生意,涉及各个行业,跨度巨大,仿佛他是无所不知的超人。

叶山河吓了一大跳,虽然他对邓鹏一直很佩服,但是这也太夸张一点了吧?

这也是他第一次真实地接触所谓的生意,纯粹出于一种自尊,才镇定自若地跟这位另类的学长进行认真细致的讨论,并且努力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最后他们确定了几个比较具有可行性的项目:录像厅、校服厂、砖厂和彩扩店。

讨论到最后,叶山河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而且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证明一下刚才他们讨论的结果,或者,是因为这些生意本身的挑战激发了他的斗志,或者,是邓鹏的个人魅力吸引他,最后,一个老谋深算的野心家,一个跃跃欲试的初生牛犊,两个人取得了共识,绝不能再这样庸碌地生活,一定要改变目前的境况,要出人头地,要挣钱,要过富足的生活,而做到这一切的唯一手段,现在看来,就是经商,就是下海做生意。

这是那个年代的普遍现象。

很多人,三教九流,包括象邓鹏这样的政府工作人员,带着致富的梦想,义无反顾投身商海,渴望体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也渴望获得公平的回报,成为财富英雄。他们毫无例外地相信,一旦下定决心,再加上努力,就一定会成功,而几乎不考虑万一失败怎么办,或者考虑到也自动忽略。

这很自然。当你天天听见媒体报道各种商人的成功事迹,当你身边到处传播着赚钱的讯息,耳濡目染的都是一夜暴富的实例,似乎满天都是馅饼,这种环境下,你会无动于衷,按部就班地生活?会心安理得,麻木不仁地坐在办公室里,每天一杯茶一张报纸地打发日子?

这种惊涛拍岸的商业大潮,仿佛召唤的集结令,冲锋的号角,尤其对于那些拥有能力和野心的年轻人来说,充满诱惑,不可抗拒,下海,经商,他们带着热望汇集加入,然后奋力前进,向着黄金海岸冲锋,至到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被不可预期的风暴打沉,或者,在礁石上撞得粉身碎骨。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