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我为厂长献一计
原来王一川跟叶山河聊过几次后,感觉叶山河不愧为名牌大学毕业,很有思想,对于一些问题的见解别开生面,耳目一新,即使是说到厂里的一些现象,比如人浮于事,也不仅仅是痛骂一通了事,而是思考如何解决,深为佩服。正是受此启发,他向团委书记雷玉恒汇报后,由团委牵头,搞了一个面向全厂职工的活动叫“我为厂长献一计”:向每个职工发放同一规格的调查表,职工可以实名,也可以匿名,把自己对于工厂的一些想法和建议写上去,口号是“献一计”,实际没有限制,可以献几计。虽然没有要求实名,但是做为这个活动的实际执行者,王一川想做出成绩,树立几个典型,他心目中的“始作俑者”叶山河自然就是第一人选,所以他亲自拿着调查表来找他,希望他希望叶山河畅所欲言,踊跃参与。王一川保证这些意见都会汇总送到厂办,而且因为做为代表,叶山河的调查表肯定会送到杨厂长手中
叶山河吓了一跳,整个工厂,他感觉很难找到说话的人,跟王一川闲聊,不过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块垒,一边批评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一边倾诉自己心中郁闷,当时不过随口牢骚,怎么可能写到纸上,黑纸白字地做为证据?爷爷说官场经验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实际上,经商和做人也是如此。
正要拒绝,突然想到邹永胜让他多到领导面前去晃,王一川这个活动似乎正是一个好机会。王一川保证这些意见都会汇总送到厂办,而且因为做为典型,他的调查表肯定会送给杨厂长亲自看,倘若他提的建议得到杨厂长重视和认可,是不是可以打下一个好的基础呢?
可是且慢!
爷爷说做事应该不思进先思退,跟做生意一样,先不要忙着计算利润,而是必须考虑可能的亏损,自己能够承担的损失。
倘若杨厂长认为他的意见毫无价值,甚至肤浅幼稚,一派胡言,从此留下不好印象,岂不是狐狸没打着反惹一身骚?
而且王一川要自己当代表,当典型,自己不弄点干货,不表现点与众不同的东西,如何打动得人?
可是要想一鸣惊人,就得出奇制胜,就得下猛药,就得把厂里某些弊端尖锐地提出来,结果又会怎样?杨厂长先不说,厂里的中层干部肯定要得罪很多,这是不是自找苦吃?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他就算真想竭尽全力来表现,就真能弄出一些具有建设性,具有参考价值的意见来?说不定眼高手低,画虎不成反类犬,反倒让人看轻了。
这很有可能。凭他刚刚到厂里这么短的一段时间,他能够看出什么问题呢?他能够找得到什么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难道那些在厂里工作了这么多年的人,那么中层干部,管理人员就不知道?凭什么等着他来逞这个能?
念头转了几转,心情沮丧起来,拒绝说:“我哪有这个水平。王哥,你是赶鸭子上架,乱点鸳鸯谱啊。趁早找别人吧。”
王一川大出意外,平时叶山河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哪知这种时候却畏难拒绝,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出乎意料。迟疑一下,诚恳地说:“这是一个机会。”他需要这个典型,而且感觉只有叶山河才能够胜任这个工作,除他之外全厂没有任何人让他满意。
“机会只对有准备的人有用。”叶山河笑笑,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我不是。”
停了一停,似乎为了打消王一川的疑惑,他苦笑着解释:“你看我平时指点江山,慷慨激昂,实际上,那是书生空谈,没有一点实际操作的可行性。我有自知之明。”
王一川审视着他,好象在认真地判断他这句话的真假,然后他也苦笑起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勉强这个外表柔和的朋友,除非他自己愿意。他很清楚地了解这个名牌大学生隐藏在温和微笑后面的固执和强硬。
等到王一川怏怏离去,叶山河在宿舍发了好一阵呆,又有些懊悔起来,也许自己还是该试一下,反正现在状况也不好,再坏一些也无所谓。又想倘若不是邹永胜说那些话,他肯定毫无顾忌地接了这个任务,可是邹永胜告诫他要低调,宁可无功,不求有过,弄得自己患得患失,不免有些暗怪邹永胜不该给他一个空心汤圆。
一周后王一川再次来找他,说明天就截稿了,请他再考虑一下,能不能参加这个活动。
叶山河再次拒绝了他。
他这几天认真考虑后,还真弄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建议来。一些显而易见的弊端他看得见,别人也看得见,他能够想出的改进措施,别人也找得出差不多的办法,显示不出他的特别。
还有一个原因,有一天曹勇军拿着调查表来他的宿舍,跟他认真探讨,密密麻麻地罗陈了几十条意见,事无巨细,他被震住了,也觉得有些滑稽。所以他决定不参加这个活动,冷眼旁观。
邹永胜的建议即使不对也不会错,他犯不着去冒这个险。也许,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爷爷从小对他的一些教导和熏陶,什么“藏器待时”、“安忍不动如大地”等等。
这可能是叶山河刚到厂里那段时间唯一可以表现的机会,可是他就那样放弃了,毫不怜惜,不识抬举。
不久他就又有一个表现的机会。
有一天,刘姐意外地打电话来找他,供应科最近搞了一个规章制度上墙,准备把供应科的一些物资管理制度写到木板上,挂在各个地方的墙上,既醒目又规范,如果叶山河答应做这个工作的话,可以放他一周的假,不用上班,只做这事。
叶山河考虑片刻,说他的毛笔字写得不好,坚决地推掉了这个差事。
实际上,因为受到爷爷影响,他的毛笔字虽然不至于上升到书法,也算中规中矩,有一定功力。而且这事的好处显而易见,以后无论哪级领导来视察,都会看墙上的规章制度,就有可能因为他不俗的毛笔字而受到欣赏。
爷爷也说过,字是敲门砖。任何时候,写得一手好字,都会给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反过来,领导有时候需要这方面的人来替他誊写材料文档,他应该显示这方面的才能。可是,他在转念之间还是拒绝了。
他有一种直觉,刘姐不会对他这么好。
他还记得当初他到供应科,刘姐对他的态度。其次,他看见漂练车间有一个书记员,也是前几年分来的学生,虽然是中专,但是如果专业对口,应该到生技科做技术员,或者在车间做技术员或者调度,就是因为他写得一手好字,漂练车间的车间主任就把他一直留在办公室做文书工作,整天就是誊写各种数据资料。
反正现在厂里有的是闲人,也不存在什么浪费人才,叶山河可不想将来步这位书记员的后尘。当然,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原因,放他一周的假来做这个工作,看起来很划算,但是相对于他目前的自由程度,根本用不着。
他现在想走就走,一切有魏小丰顶着,也相当于放假,他没有必要再接这个工作。无论如何,这个工作的工作量是实实在在的,他得在一周内写出这么几十块木板来。
最后还有一个机会,是厂里的乒乓球比赛。
不知道什么原因,工会要在炎热的盛夏组织这么一个比赛,而且只设团体比赛,各个车间科室组队参加,前三名有物质奖励,杨厂长因为自己喜欢打乒乓,到时会亲自颁奖。
供应科人少,叶山河,唐健和仓库一个绰号叫“欧欧”的工友欧志报名组队参赛,叶山河球技不错,在高中经常代表学校参加校际比赛,大学还混了个学校乒乓球协会的主席,虽然社员只有三十来人。第一次训练下来,他意外地发现唐健和欧欧水平都不一般,三人互有输赢,球技相当,在业余球手中肯定算高手。三个人都又惊又喜,理所当然地认为冠军手到擒来。
第一场比赛,他们对动力车间,谁知道比赛那天,临到上场,唐健不见人影,只好临时换人凑齐一队,结果四比五被淘汰,出师未捷身先死。
第三天唐健回来,一问原因,果然是叶山河已经想到的:跳舞、女人。
他遇到一个很久不见的舞伴,所谓的“老扯扯”,硬不让他回厂,要跳晚场。他想也没关系,只要第二天赶得上比赛就行,哪知晚上跳了舞又吃霄夜,舞伴诚心不让他走,和她的女伴把他灌得大醉,第二天起不了床。
叶山河和欧欧把他一顿臭骂,可是无法改变事实。叶山河想起爷爷说的,任何一件事情,都不可能一个人能够做好,都需要别人的帮助,但是必须清楚一点,不要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关键只有靠自己。
王一川的“我为厂长献一计”活动获得空前成功,收回了几百份调查表,厂里一千多名职工超过一半人参加了这个活动,厂办组织工作人员,加班工作三天,从几百份调查表中总结出一百多条具有价值和可操作性的建议送报几位厂领导研究。
有天中午,杨厂长在厂广播中讲了十多分钟的话,对全厂职工表示感谢,说收到这么多献言献策,说明广大职工热爱工厂,人心很齐,有广大职工的支持,工厂一定会搞好,再创辉煌。特别表现了团委和一些积极的工友,其中就有曹勇军的名字。
杨厂长以前不是做纺织行业的,来自金山化工厂,据说是管经营的副厂长,因为印染厂这几年效益滑坡,所以被委以重任,提拔来印染厂做厂长,自然是“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享受权力的同时也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团委这个活动投其所好,所以立刻得到了杨厂长的大力支持,筛选出来的一百多条建议全部张贴在厂门口的公告栏上,上下班时,围满了人议论纷纷。
叶山河也去看过,曹勇军有三条建议入选,他们宿舍的谢中强也有一条。张贴后一周,厂领导连续开了几个会后,决定按照这些建议,分步骤进行改革。
叶山河无动于衷,似乎这一切跟他无关,他现在生活的重心全部在跳舞上。人说玩物丧志,用来形容叶山河现在的生活,倒是恰如其分。
银霞宫是一个防空洞,深入地底,冬暖夏凉,外面愈热,里面愈是凉快,一进去便不想出来,叶山河经常从上午一直呆到晚上六七点钟才出来,既是娱乐,也是避暑。因为凉快,所以里面经常人满为患,舞厅的经营者为了赚钱,最近在晚场之后,又开了深夜场,时间从10点10分到12点,叶山河有时候一天一场不拉地连跳五场。
有一天叶山河跟唐健在里面跳晚场,准备跳完去看通霄录像或者找家便宜的旅馆过夜,突然碰到大学一位同学朱夕勇,绰号拐子手。
朱夕勇和他都是来自江州,所以在学校里认了老乡,朱夕勇也喜欢打三攻一,经常一起玩,关系不错,毕业后一直没有联系,居然在这里碰见,彼此都很亲热。
一问朱夕勇分配到农行,他学的计算机,现在是紧俏专业,很多单位抢着要。朱夕勇也问了他的近况,说他很少来跳舞,听说开了深夜场,好奇来看看。
一边聊一边跳舞,朱夕勇问他晚上要回厂,叶山河说回不去了,朱夕勇说那到他家住,叶山河心中大喜,问方便不,朱夕勇说方便,家里就他和父母。
夜场跳完,他们继续跳了深夜场,唐健一个人去看录像,叶山河跟着朱夕勇回家,居然就在银霞宫附近几百米,房子很宽,有几间,叶山河一个人住了一间。从此以后,叶山河只要不回厂,就厚着脸皮晚上去敲朱夕勇的门,有时还在朱夕勇家吃饭。
杨厂长的改革酝酿充分后,终于开始实施,叶山河以为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哪知道第一项就跟他关系紧密,或者说,跟全厂一线工人都关系密切。这就是把以前的三班倒变成“四班三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