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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人为刀兮我鱼肉

因为献言献策中有很多人反映人浮于事,很多班两个人开一个机床,实际上并不需要,一个人足够。当然,叶山河他们称料磨料配料也是如此。所以杨厂长的改革措施就是把以前的三个班分成四个班,这样每个班人数减少,杜绝人泛于事,然后四个班还是按三个班次运转,依次是第一天白班、第二天中班、第三夜班、第四天休息这样轮换着。

看起来每个班耍的时间多了一些,上三天班就可以休息一天,但是一开始实施,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骂娘,叫苦不迭。

首先排班复杂,每个人要记自己每天上什么班,不像以前反正一周一转,这一周上什么班就天天都上什么班,现在一天一换,经常有人记错自己的班次,交班时没人接班,上面一个班只好硬撑着继续顶班。

然后是睡觉。以前一周一换,把睡觉时差转过来不算困难,现在一天一换,今天白天睡,明天下午睡,后天又晚上睡,生物钟乱得一塌糊涂,大部分人都睡不好,上班萎靡不振,生产调度员查岗,发现睡觉打盹的多了好几倍,全厂一线工人怨声载道,叶山河更加苦不堪言,怒火中烧。

以前三班倒,他们称料四个分成两组,哪怕他天天跷班,也有魏小丰替他顶了,现在他们四个人刚好一人一班,必须天天守着。

夜班还好,只要白班中班按处方把料称了,一般可以不去,但是轮到白班中班的时候,那必须要去守着,否则全厂的机床没有染料,无法开工。虽然有一天名正言顺的休息,可是通算下来,一半的时间必须呆在厂里,自然不比以前自由。

心中一百遍诅咒弄出这个“四班三运转”的人,这东西听起来好听,还不是换汤不换药?

反正是一样多的工人,做一样多的工作,这么调来调去跟那个朝三暮四的故事有什么区别?你要转也不要天天转啊,干脆一周一转,这样休息那一个班可以痛痛快快地休息一周,这他妈天天转,人又不是轱辘,不是穷折腾吗。

还有一个更加沉重的打击是收入锐减。

本来他的工资就不高。正工资八十多,加上什么书报费洗理费第一个月领了一百零几块,杨厂长第二项重要的改革就是工资实行计效工资。

当然,这个计效工资只对车间实施,不包括机关科室。具体办法就是把工资的百分之六十拿出来浮动,然后按照工资系数考核领取。

本来这也跟他没有多大关系,叶山河认为自己还在实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但是杨厂长几大重要改革之外,还有很多配套的改革措施,其中之一就是把称料磨料和配料从供应科划到染整车间,合并成立称磨配工段,从机修车间调来一个老头文泽明当工段长。

即使这样,叶山河认为自己现在只是到称料房实习,可以不参加这个工资浮动,最多以后写信的时候,不能再在信封上落回信地址供应科略感失落而已,但是文泽明在浮动工资这一块上上的处理,完全出乎叶山河的意料,给他上了一堂生动的大课。

浮动工资的核算模式是按职工的技术业务水平、劳动熟练程度、贡献大小等因素来确定,但是毫无例外,规则的制订者,首先会考虑自己的利益分配,从车间主任,工段长到小组长,都会在分配系数上得到补偿。

文泽明首先把基数定为1.0,几个老工人,刺头和有关系的定为1.1,三个小组长提高为1.2,至于自己,自然推高到1.3,成为整个称磨配工段的金字塔尖。普通工友如果发生旷工,事故,就降为0.9。

如何对待叶山河,文泽明显然也有过考虑,最后他的贪婪无耻占了上风,为了拿到更多的“浮动”,抢劫更加彻底,他决定一个也不放过,把叶山河也拿来浮动。饼子烙得越大,他才可以咬到更大的一口。

马基雅维利所言“恶行应一次倾尽,恩惠却须点点赐予”,文泽明肯定没有听说过,但是无师自通,他以叶山河实习为名,还不是正式职工,所以按最低系数0.9核算,这个解释,更多是为了遮掩他把叶山河拿来浮动的无耻。后来,叶山河连续旷工,让他的决定显得理所当然而且有先见之明。

第一个月改革下来,叶山河比以前上了更多的班,却拿到比以前更少的工资,不到六十元,缩水百分之四十。他面无表情地从担任核算的黄大军那里领钱,早就知道是这种结果。

文泽明的核算方案出炉,他在心里一默,立刻明白这个方案的核心所在,他完全被文泽明的贪婪无耻震惊了,怎么能够这样!

这似乎跟历史上那些统治者一样,所有的法律章程,都是为了堂皇地抢劫。他想过要求自己不参与浮动,可是他该向谁要求?

文泽明肯定不会同意,他不会打自己的脸。

组干科?供应科?还是染整车间的车间主任?现在杨厂长改革春风狂吹,他这样的行为明显是倒行逆施,没有人会同情和赞成他,而且,他感到羞耻。

或者是爷爷的熏陶,或者是他无师自通地认识到,如果一个人男人,没有能力维护自己的权利,那就最好暂时默默忍受,他不能象一个女人一样,无济于事地四处哀求。他不知道,这是不是也算“安忍不动如大地”。

领了工资后那几天,叶山河经常陷入深深的思索,在称料房那间烟雾缭绕的休息里发呆: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发生?为什么这种事怀会发生在自己的头上?

爷爷说过,倘若一件坏事不去思考它为什么会发生,那么,坏事下次就会再次发生。

他得出的结论是文泽明是工段长,所以能够随心所欲地制订对他有利的规则,所以一切明显不合理的规则都能够顺利通过和执行,工段长的权力决定了这件事的结果和这种现象,这就是答案。

他第一次认识到权力的魔力,哪怕小小一个工段长,在某个范围内也能成为决定性的力量。年轻人的思想,在进入社会三个月后,开始发生某种深刻的变化。

工资改革的直接后果是叶山河本来清苦的生活更加艰难起来,雪上加霜。

以前在学校,爷爷每个月按照邮寄生活费,最初是八十元,后来是一百元。相比沿海省市的同学,显得非常拮据,但是左支右绌,总算把这四年混了过来。

现在,他工作了,一切依靠自己,不仅要能养活自己,还有孝敬爷爷的义务,而且,因为不再是学生,他得迅速适应社会,按照一个上班工作的人来生活,要应酬,要衣着,这两样都非常花钱。下次馆子少说也得十几块,买双皮鞋或者衬衣,至少也是同样的价格。现在,被“浮动”后,他的工资缩水厉害,几乎到了立刻就要破产的地步。

他去食堂打饭,经常要为选择荤菜还是素菜纠结整整排队的时间,有时决定听天由命,跟前面打饭的人步调一致,可是在排队时,又得为选择排在女生后面还是男生后面迟疑,-——女生多半吃素,男生多半吃荤。以致于常常显得鬼鬼崇崇,被人误以为居心叵测。

这是“吃”。“穿”也同样成为叶山河沉重的压力和伤感的禁区,短时间内衣着跟江州普通市民一样的计划被立刻搁置,而且期限不知。服装商店对他来说,犹如月球一样遥不可及。

“吃穿”之外,幸好“住”不需要额外付钱,但是“行”却空前艰难起来。以前为了逃避工友注意,叶山河经常奢侈地乘坐外面的中巴(车票一玩)进城跳舞,现在,为了节约,他只得天天依靠厂车(车费三毛)进城。不回来的时候必须厚着脸皮去朋友同学家借住,旅馆和通霄录像绝对是不可原谅的浪费。

舞票的一元钱也愈来愈成为沉重的负担。

他和唐健一起出去跳舞,在接近银霞宫的时候,他忍不住想走慢一些,好让唐健走到前面去买票。有时做贼心虚地担心自己的动作不够自然,有时又感觉唐健似乎心中也可能在这样想,-——他疑人偷斧地瞥见唐健的动作也不太自然。有时明明走到了唐健后面,心中刚舒一口气,可是唐健并没有在洞口买票,直往里走,他想,或者唐健想的是在舞厅门口买吧,可是快要走到舞厅门口,唐健突然拐向另外一条巷道去上厕所,他来不及转身,只好直往前走,走到舞厅门口,等到唐健回来,他已经装作若无其事地买好了票。

中场迪斯高的时候,他会拿张废票出来,在售票口那儿观察,运气好的时候,有来跳下半场的舞客,他会凑上去,讨好地叫大哥大姐,把手中的废票卖给他们,这样可以节约整整一块钱。

除了吃穿住行必须的开支,他几乎砍掉了一切额外的消费,即使这样,被“浮动”后菲薄的工资仍然入不敷出。平均一天三块的舞票钱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他因此对这次改革和这次改革的发动者,受益者全部恨上了。

他认为这场改革根本就是一场荒唐的折腾,要让一线工人多拿钱,就是把本来属于他们的钱拿来再分配,他妈的这是什么逻辑和科学?你不额外增加工资,还是那样一桶水舀来舀去,难道就会舀成两桶水?

有的碗水多,另外的碗得到的水就会少,这不是让一线工人互相倾轧?

你真想让一线工人多拿线,就把科室人员的工资也拿来一起计效,调低科室人员的工资系数。

有时候平心静气一想,自己上班这样轻松,而且经常旷工,拿这样一点工资,似乎也是合理的。

是的,他现在经常旷工。

这没有办法,一个人一个班,不像以前魏小丰可以替他顶。一开始,他还分析他要上的班有没有称料的任务,才悄悄溜走,后来,只要唐健叫,只要有舞伴约,不顾有没有任务,先走再说。这种时候,处方下来,文泽明只好亲自动手,去称料房称料,回过头来批评叶山河,给他记旷工。一来二去,不仅染整车间的主任和书记,连生技科也知道他经常旷工。

第一次第二次叶山河还提心吊胆,后来次数多了,债多不愁,心想大不了就是扣钱嘛,管他的,跳舞要紧。

旷工就象抽烟一样,一旦开始,就容易成为习惯。

有时候,没有请人跳舞,叶山河坐在舞厅的座位上,看着舞池里蠕动着的憧憧人影,感觉自己象在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他有些不相信这就是他的生活。

他又想起大学后面两年,天天旷课,结果有机化学老师上课只点他们宿舍三个人的名字,说如果这三个人都来了,他认为全年级同学就到齐了。现在似乎重新回到了那种令他厌恶的日子,是那种荒唐生活的延续和重复。

他不是以为走出校园,就是新的开始,要跟从前荒废时间的日子做个切割?

他不是满怀希望地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吗?

可是,他现在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呢?这样下去,不说进步,不说实习结束分配一个好岗位,会不会因为他旷工过多不让他转正?甚至,会不会直接开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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