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春来我不开先口
第二天醒来,想起应该是在邹永胜的集体宿舍。昨晚喝多了,邹永胜带他回宿舍,让他睡他的床,自己去找了上夜班的工友的床睡觉。叶山河继续躺在床上,回忆昨天吃饭的细节,记得邹永胜在自己面前炫耀了很多,吃饭签单,不过为什么不安排住招待所呢?看来招待所还没有签单的权力。
——
他自然不知道邹永胜现在正在为签单烦恼呢。
前几天他从另外一个高中同学那里得知叶山河分配到印染厂,不禁又惊又喜。
叶山河高中成绩很好,一直名列前茅,而且叶山河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言行举止与众不同,似乎跟所有的同学都保持着距离和疏远,也许他并不是刻意要这样做的,但是正是因为这种自然而然地流露,似乎是天生的优越感和高高在上,让很多同学对他反感。
自然也包括邹永胜。
叶山河高中毕业,考上重点大学,大学期间,班上的同学聚会,说起叶山河都要羡慕一番,肯定他将前途无量,应该会出国留学,或者就是谁也想象不到的好工作,谁知道现在意外地回到江州,而且,分配到了印染厂。他立刻打电话到印染厂打听,叶山河居然到了车间做了一名称料工,虽然是实习,可是相比他现在这个党办秘书,他自然认为稳稳压他一头。
正是这种心理让他迫不及待地想跟叶山河见见面,然后昨晚又顺理成章地摆了一桌,可是他在叶山河和程峰面前的吹嘘,一大半是撒谎,他根本就没有签单权。他昨晚能够吃饭走人,是因为跟老板熟悉,老板知道他不会赖帐,也知道这个年轻的党办秘书可能想以后找机会把这帐混在党办的招待费用中,暂时挂着,所以由着他。
但是现在,他清醒地坐在办公室里,从昨晚的虚幻得意中冷静下来,开始考虑如何处理这笔费用:是直接去向蒋主任坦白,还是等待机会趁自己经手的时候瞒天过海?他有些懊悔起来,就为了在叶山河面前炫耀一下,费这么大心机,给自己留这样一个麻烦事,值不值得,又有什么意思呢?
叶山河起床一看,快到九点,赶紧坐公共汽车到银霞宫。
中场的时候,跟唐健碰面问他:“才来?”
唐健说:“早进来了。”
叶山河奇道:“怎么一直没看见你。”
唐健说:“一直坐着摆龙门阵。”
叶山河更加奇怪:“上半场就上靠了啊?”
反应过来:“昨天那个婆娘?你娃昨晚没有回去?就在她家住的?”
唐健不好意思地说:“跳完哪有车回去。”
叶山河又是羡慕又是卑夷:“失身了?哈哈,肯定的。你现在不陪她了?”
唐健说:“她走了。要回单位。”
叶山河说:“单位上的好啊,上班都可以出来跳舞。那你昨天没有回去上班?”
唐健说:“我打了电话回去,让钟二娃帮我顶个班。”
叶山河呵呵一笑,跟着心中叹了口气,自己今天不也没有回去上班?从最初跷班,现在连说都不说一声了,真是堕落啊,幸好魏小丰是个好人,肯定会帮自己顶班的。
这一天跳舞,叶山河心中一直有些忐忑,精神不够集中,发挥也就不好,不是锁定的目标抱在怀里才发觉受了灯光的欺骗,就是屡屡被人捷足先登,再加上昨晚醉酒,今天气势不足,一半时间都被拒绝,三场舞下来,竟然没有跳上几曲。怏怏回到厂里,晚上躺在床上重新回味昨天的饭局。
这是他第一次参与这样上档次的饭局,而且是邹永胜请客。
高中时他可没有把这个各方面都平平的同学放在眼里:篮球不行、乒乓不行、学习不行、唱歌不行、身高不行、相貌不行、体育不行……,高考他能够考上中专,应该算是撞了大运,如果不是今天邹永胜主动打电话来,他几乎不记起还有这么一个同学,可是现在,他居然是棉纺厂党办的秘书。
棉纺厂本来就比印染厂显得高一级,效益也好,又在城里,人家工种也比他好,哪怕他以后实习完了,分在哪个机关科室,也不会超过一位党办秘书,他不得不妒忌起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同学了。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忆起昨晚一个重要的情节,邹永胜似乎说过,他会向他们书记说,请他们书记跟黎书记打招呼,自己实习完在印染厂安排个好工种,比如厂办或者销售科。
邹永胜象一位老谋深算的阴谋家一样替他分析:厂办天天跟厂长一起,以后容易提拔,好好干两年下哪个车间当个副主任镀下金,然后看哪里缺人,随时有机会去独挡一面,当个实权派的中层干部;销售科呢,好找钱。凭叶山河的聪明,去学习一段时间,摸到了其中的关要,上下其手,翻云覆雨,万元户是坛子里捉乌龟,十拿九稳。
他举例说他们厂那些搞销售的,个个肥得流油,接待客商都不愿在厂区的餐馆,要进城找最好最贵的,一顿饭吃下来几百上千。然后他更加仗义的表态,虽然现在叶山河还在实习,他找个机会把他们书记说动到印染厂来走一趟,到时把叶山河叫上跟厂里的领导吃个饭,就一切好办事了。
叶山河现在想,这是不是邹永胜喝多了说的酒话?还是为了在自己面前炫耀吹牛?
厂办和销售科,这两个名字让叶山河心中发热,的确算是厂里好的去处,可是邹永胜也做不了主吧?这纯粹是他一厢情愿?
他们书记如果出面,可能厂里会卖这个面子,但是邹永胜能够指挥他们书记?
实在令人怀疑,怀疑得很。
可是,也说不定呢。
万一呢?
患得患失半晌,不禁哑然失笑,难道自己以后就真的跟这个破厂永远地捆绑在一起?自己以后的眼光就永远局限在这一亩三分地上?一个厂办秘书和销售人员就值得自己如此心动?
又想起邹永胜还替自己运筹帷幄,说现在实习,要低调老实,不求成绩,只求无过,平时最好多在领导面前去晃,给领导留下一点印象,以后他们书记提起他,也就水到渠成。叶山河在心里长叹,他现在哪里还奢望立什么功,这破厂又不是战场前线,哪里有什么功立,有什么立功的机会?再说给领导留下印象,他们那个称料房象个监狱一样,厂领导去车间的次数也比去他们那里多得多。他主动到领导面前去晃?有事无事就到办公楼里去游荡?就算他抹下脸皮来做,也未必能够碰到人,碰到未必说话,未必认识。
他回想自己到印染厂来这两个月,跟厂领导接触的机会真的屈指可数。
有一次是管生产的副厂长李克勋不知怎的到称料房来视察,正好碰上生技科的技术员在研究用料,他坐下来看技术员分析,有一个两位数的乘法,19乘24,技术员在纸上写下算式,正要摆开架式工整运算,叶山河忍不住在旁边一口说出结果:456。所有的人都看着,然后技术员算出结果,完全正确。黄大军只好介绍说,这是我们新分来实习的大学生,叶山河。李克勋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就走了。叶山河也不知道现在李副厂长是否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还有一次晚饭后跟王祖德散步,在家属宿舍楼下看他们玩一种叫“升级”的纸牌,这种纸牌四人玩,两个对家一方,双方以捕捉k、10、5计分为输赢,正好有一人家里有事离开,叶山河坐下接打。
他的下家是销售科长李长生,有一副牌上家当庄,对家队友攻草花小,庄家出草花5,叶山河手中草花有a、10、3,他根椐已出的牌分析庄家草花是长套,可能手中还有k带一花牌,这一手明显不能出草花a,用a拿下这5分于大局无补,而出草花3相当于放弃了这一轮牌,放弃了草花5,同时,留着草花10在手中也没有多大意义,无论庄家手中是草花kq还是草花kj,他留下孤零零的草花a10都是相当委屈的牌。
因为第二轮打草花时,庄家是kq的话,他的草花10是无条件死,即使庄家是草花kj,庄家也可以根椐上首的出牌,选择出k还是j:上家是草花小则j,是草花q则扑k。这是大多数玩家的基本打法。
最后他打出草花10。
李长生异常震惊的看着他,停顿了好几秒,才无奈地跟了一张草花小。
叶山河面无表情,其实心中得意万分。
当然,他这种打法看似奇异突兀,实际只是一个简单的排除法,无论李长生手中的草花有没有花牌,甚至拥有草花k,他都只有这样打,只能接受这副牌草花的分布。爷爷说过,一般情况下,都应该按照规矩做事。商人要信守合同,官员要遵守规则,这是基本的原则。
这副牌后,他明显感觉李长生对他的出牌考虑再三,慎之又慎,把他当成一个刁钻的对手。可是,仅仅凭打过一次牌,他就能够得到李长生的认可和好感?
而且李长生是销售科长,这个职务虽然重要,到底还只是中层干部,真正决定自己去哪的还是杨厂长黎书记。这两位厂里的大人物,叶山河只隔得远远地看见过几次,一次接触的机会也没有。
甚至除了李克勋和李长生,他几乎没有接触过厂里其他中层干部,接触得最多的就是唐健魏小丰这些一线工友,这些人有什么用?他好象没有听说过工厂还要搞民*主测评这些。思来想去,一晚也没有睡好。
过两天王一川一脸严肃地来宿舍找他,要跟他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