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倾杯且一醉
有天叶山河跳舞回到厂里,王祖德给他一个电话,说是魏小丰送来的,是他一个同学打到称料房的休息室,没有找到他,留的这个电话。厂里很多地方都有电话,称料房也有一个,这些电话都是内部电话,要打出去,需要先拔零,全厂上百个分机,只有一根外线,基本上拔零的时候都是忙音。有的工友闲得无聊,不停地拔,每天都拔,一个月才有那么一两次象买彩票中奖那样的运气拔出去,但是外面打进来,却很方便。
叶山河从来没有想过使用称料房的电话,也没有想过谁会打电话找他,接过纸条一看姓名,是他高中一个同学,叫邹永胜,关系不太密切,高中毕业后就没有见过,好象读的什么中专,虽然意外还是有些高兴,想这个电话应该是他单位的,现在打过去下班了,而且现在也没有电话打过去,把纸条放进口袋,也没在意。
第二天进城跳舞,中午跟唐健两人买了两袋包子在银霞宫就着茶水正吃,突然想起邹永胜的电话,一看还没到十二点,便到门口的公用电话打过去,邹永胜接了电话,一听声音立刻叫了起来:“老同学,你在哪里?我上午又打了两次电话,你都不在,你不上班啊?”
叶山河说:“我在城里。今天进城办点事。你现在在哪个单位工作?”
邹永胜哈哈大笑,叫他猜。叶山河说少卖关子,快说。
邹永胜得意地说,他在棉纺厂党办,也就是相当于给党委书记当秘书。
叶山河忙说恭喜,混得不错。咱们算是重新回到一条战壕。
邹永胜说,就是因为听说你分到了印染厂,才专门打电话到厂里找你,好不容易找到称料房,你又不在。
印染厂由棉纺厂的印染车间扩充而来,算是从棉纺厂分出来的,厂里一半的人以前都在棉纺厂工作,业务往来紧密,所以叶山河说是一条战壕。现在印染厂生意不好,需要坯布的时候多是赊帐,棉纺厂在印染厂面前还是保持着老大的架子,所以邹永胜能够在他面前这么得意。
叶山河感慨说,真是好久不见。
邹永胜说现在就可以到他那里去,一起吃午饭。
叶山河吃了十个小包子,喝了一肚子的茶,踏实得很,午场也要开始了,就说等会要办事。
邹永胜说,那办完事下午过去,晚上他请吃饭,老同学好久不见,一定要聚聚。
跳完下午场,叶山河正在犹豫是回去,还是去邹永胜那儿,唐健说:“晚上继续跳。你还没有跳过晚场吧?晚上也好耍,质量还高些。”
叶山河问:“没得地方住啊。”
唐健嘿嘿一笑:“看通霄录像嘛。要不看到合适的,就到她家去住。”
叶山河说:“人财两得啊。只有你才做这种梦。”
唐健说:“有个婆娘约我晚上跳。”
叶山河问:“有感觉啊?”
唐健说:“还不是那么一回事。”
叶山河迟疑一下说:“那就跳嘛。正好晚上有个同学要请吃饭。好久不见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两个人来到棉纺厂,在厂门口传达室做了登记,保卫打电话,不一会邹永胜出来接他们进去。棉纺厂的办公楼就在进门不远,一共五层,党办在五楼,两人进了邹永胜的办公室,只见窗明几净,一台造型优美的落地扇吹送凉风,寂静无声,叶山河突然想到自己天天呆的那个休息室,那个哗哗转动的吊扇,那些无聊的话题和烟雾缭绕,心中没来由地生气。
闲聊一会,走廊上脚步声响,一个身材瘦高,相貌中规中矩的中年男人推门进来,说:“小邹你来我这里一下。”
一看屋里还有别人,略略诧异。
邹永胜早已起身,说:“蒋主任您回来了。这是我高中同学,叶山河,川大毕业,现在分配在印染厂。这是他的同事。”
蒋主任哦了一声,看着叶山河,说:“小叶啊,名牌大学,不错。印染厂,好久跟你们黎书记说一声,照顾一下。你们先坐一下。”
邹永胜跟着蒋主任去了,叶山河有些发楞。刚才蒋主任的话不成句,只是几个单独的词,这可能是他说话的风格,但是能够让人明白他的意思。他说的黎书记自然就是印染厂现在的党委书记黎明泉,是从棉纺厂过去的,蒋主任肯定和他熟悉,但是他说让黎明泉照顾自己,是随便说说吧?
一会邹永胜回来,兴高采烈地说:“我们可以走了。主任特地放我的假,说我有同学来。”
叶山河一看时间本来也差不多,呵呵一笑。不管如何,至少蒋主任还是挺照顾他这个邹永胜的同学的。
两人跟着邹永胜出了厂门,进了厂区门口一家餐馆,邹永胜冲吧台的服务员说一声:“我们要个包间,就包三。”老马识途般地领头前行,推开墙边一道小门进去,却是一个小房间。
叶山河进门的时候看这家餐馆装修华丽,不比城里那些高档餐厅差,虽然知道是邹永胜请客,也不禁有些畏缩,不知道这餐馆的价格该是如何的贵,这顿饭要吃掉多少钱。他也是第一次吃饭进包间,-——大学周围那些简陋餐馆肯定不算。这间小屋贴着墙纸,白色吊顶,石膏墙角,墙壁上有两把电扇对吹着,服务员打开灯,昏黄柔和的灯光营造出一种暧昧而高雅的气氛,顿时有些恍惚。一看唐健也有些惴惴的样子。
邹永胜当中坐下,招呼两人坐,说:“这个包间小,说话方便。”
叶山河看他一副熟客的样子,忍住不问。一会服务给三人停了茶水,拿了菜单进来,邹永胜豪迈地问他们想吃什么,叶山河和唐健自然都说随便,邹永胜便说:“那我就随便了。天气热,弄点清淡点的。”又问服务员啤酒冰镇没有。
一会凉菜上来,服务员问要多少啤酒,邹永胜说等一会,现在啤酒拿上来等会就不冻了。
转头给叶山河说,他还叫了程峰和朱小建,朱小建在畜牧局,不过最近到镇上去锻炼了,据说挂了一个副镇长,今天打电话过去,镇政府找不到人,接电话的人说下乡去了,程峰下班后就过来,他来过,找得到,计算时间也差不多。又说程峰中专毕业分到机床厂,然后参加公检法招考,考进去当了公安。
叶山河心中一跳,啊,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参加招考呢?可是,他真的喜欢公检法吗?他参加招考是为了追求自己的理想还是摆脱目前的处境?他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把这个念头暂时压下,准备回去之后慢慢考虑。
等到程峰一身警服进来,叶山河感觉他这个同学跟高中有了很大的变化,不是相貌,而是言行中流露出的味道。
大家亲热地握手拍肩,邹永胜叫服务员进来,说可以上热菜了,又叫拿四包红梅来。程峰暧昧地笑,说又叫邹大秘书破费了。
邹永胜手一挥说:“吃共同组。”
笑着解释这里是他们厂里的挂钩用餐地点,他可以签字,每个月厂办的人会跟餐馆结帐。然后自然说了些他的工作,都是些“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的故事,时不时冒出些“主任”“科长”这样的词,也说了跟着他们罗书记去印染厂,满脸遗憾地说,当时不知道叶山河分到印染厂了,不然当时就叫他一起吃饭了。末了加一句,你们杨厂长黎书记也在。
叶山河笑着说以后有的是机会,心中怀疑邹永胜一直没问他的工作情况,无论是先前在办公室,还是刚才他们坐着等程峰的时候,是诚心要当着程峰的面说这些话。
程峰也说了一些他执勤办案的事,无非是他如何威风,很多了不起的人都转着弯来求他,叶山河接不上嘴,他在印染厂的工作乏善可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光荣事迹,便听两个同学攀比炫耀,-——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后来话题终于转到高中生活,说到一些同学的近况尤其是女同学,气氛才渐渐好起来,等到每个人喝了几瓶啤酒之后,他们似乎才滤去了久别重逢的某种陌生感,真正恢复了纯粹的同学关系。
邹永胜起身出去叫拿酒的时候,唐健在桌子下面踢他,叶山河转头,唐健扬起手腕让他看表,叶山河反应过来,唐健今晚还有约会。
叶山河也想去跳舞,可是现在肯定走不了。等到邹永胜进来,叶山河说:“我这个朋友晚上还有事,他要先走。”
唐健站起身,豪爽地举杯跟三人一一碰杯离去,剩下三个同学继续,更加放开,至到叶山河酩酊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