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成为社会人

一会到了供销社家属宿舍楼下，张嘴大叫胡云峰的名字，几声后胡云峰就从楼上探头出来。陈亮说叶大学回来了，下来喝酒。胡云峰看了几下，找到跟他挥手的叶山河，答应说好，跟着下楼来说：“你们早说嘛。早说我不到鱼儿这里来。现在刚刚坐上桌子又走，她妈心里不安逸。”陈亮白他一眼，说：“我叫你喝酒，她妈怕敢说你。再说叶同学回来了，你跟县长坐在一桌也得过来。这么多同学都没喊，只喊了你娃一个，你还话多。”

胡云峰爬上摩托车后座，说：“我哪里话多。我这不马上就报到了吗？”

陈亮笑骂道：“不要抱这么紧。老子是男人。”

摩托车驶进镇上的街道，停在一家餐馆门口，还没熄火，就大声武气地喊了起来：“奉二娃，奉二娃。”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从餐馆奔跑出来，大声道：“亮哥，奉二娃到。”

陈亮下车，奉二娃媚笑着说：“亮哥你哪用召唤，我听见你的摩托车响，就知道亮哥你来了。”

陈亮一边往里走一边报菜名，走到餐馆正中一张桌子坐下，说：“就按我刚才说的那些安排。先开两瓶冰冻的啤酒上来，老子今天输了钱，压压火。”

奉二娃答应一声，一路小跑进了厨房。

一会肖老师一群到来，除了朱国昭，还有一位瘦高长发，背心布鞋的中年人，坐下介绍说是镇政府文化干事奉光亮，也是餐馆老板奉二娃的堂兄，听说今晚是给本镇唯一的名牌大学生接风，也来凑兴。

叶山河顿觉身份高贵，倍有脸面，谦虚几句。又知刚才打牌那位不是教师，是财政所的所长，叫王全友。

一会凉菜先上，啤酒打开，一桌人闹将起来，先是纷纷跟叶山河碰杯，欢迎叶大学生荣归故里，接着又跟陈亮碰杯，说安慰他受伤的心灵。

陈亮说，王全友你个猪头，装猪吃虎，你真安慰老子，等会就去把帐结了。叶山河心说这话骂得对，王全友肥头大耳，说话做事磨磨叽叽，打个麻将也是斟酌再三，看起来反应迟钝，一副猪相，实际上心中嘹亮，下午就他一人赢三家。

王全友嘿嘿一笑，说结帐好大个事，不就签个名字嘛，你签我签都是签到政府帐上，最后你们政府的帐还不都要我们财政买单。

陈亮呸了一声，你个坏人，抓拿卡要，我们计生办每年要给你们创收多少？拔经费的时候反过来为难我们，象他妈的老头撒尿，一滴一滴的老不爽快。

王全友继续憨笑，说全镇财政一盘棋，你们计生办已经特殊对待了。再说你们搞那些小动作，大家又不是不清楚。叶山河一边听说，大长见识，心道这就是所谓政府部门的工作，也是所谓的社会知识。

以前回来，也参加过类似的活动，可是这时候感觉不一样，他对自己说，这就是社会，从现在起，每一时每一刻，都不要再把自己当成学生，要当成社会中人，当成这个社会的一分子，要多听取学习社会知识，迅速成熟，适应社会。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起来，叶山河有些吃惊地发现，酒桌的主角是陈亮，哪怕是肖老师朱老师是他的老师，哪怕王全友是堂堂的所长，眼睛都是时刻关注着陈亮，话题都是跟着陈亮走，奉二娃过来敬酒，也是从陈亮那里开始，连他的同学胡云峰，号称专程来欢迎叶山河的文化干事，除了第一轮敬酒后，注意力也只在陈亮和酒上，视叶大学生如无物。

一会酒醉饭饱，王全友贼兮兮地问：“亮哥，安排啥子节目？”

陈亮打个饱嗝，瞪他一眼：“又不是在江州城，有什么好耍的？舞厅录像厅啥都没有，你娃那点心思，是不是还想赢老子的钱啊？”

王全友腆着脸嘿嘿直笑：“亮哥，不是给机会让你翻回去吗。”

陈亮转过头去看着肖老师和朱国昭：“两位老师说。”

肖老师沉吟未决，下午他输赢不大，打也可，不打也可，朱国昭说：“你们打牌吧。打到十二点吃霄夜。”

他酒兴犹酣。

陈亮问叶山河：“你跟我们打会牌？”

叶山河吓了一跳，说：“你们打。我先回去。今天才回来，跟爷爷话都没说上几句。”

他们打那么大，他身上的钱还不够放个最小的炮，连没带钱的谎都说不出口。

陈亮点头：“应该的。代我向老爷子问好。”

回到叶家祠堂，爷爷在他的房间看电视，叶山河过去问：“爷爷你没看你的《第三次浪潮》啊？”

叶盛高呵呵一笑：“喝酒了？跟亮娃？亮娃现在在计生办，是个油水蛮足的工作。”

叶山河打了个酒嗝：“还有胡云峰。还有学校的肖老师和朱老师。还有财政所的王所长和政府的文化干事。”

叶盛高说：“王全友？你今天才回来，早点休息吧。我看会电视就睡。”

叶山河说：“好。明天早上不管我。我睡懒觉，起来自己弄吃的。”

回到自己房中，脱了衣裤，赤身裸体到天井的水龙头边冲凉，然后上床，也不想睡，也不想看书，他这屋又没电视，只好躺着胡思乱想。

陈亮看来在镇上混得不错，从那些人对他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但是他的麻将也打得太大了吧，他哪来那么多钱输？就算他父亲当了这么多年供销社主任，不会是把计划生育的罚款私自挪用吧？

他在镇上，天时地利人和应该全占齐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将来至少能够做个副镇长，甚至镇长书记都有可能。但是似乎一个镇长书记也可能就是他这一生的终点，他这一生，就可能是这个镇的人物而已，生于斯，长于斯，死于斯，这就是他的疆场和圈地，他的王国和坟墓，要说他能够走出杨家，去县上做个什么县级官员或者局长什么的，叶山河那可不信。

胡云峰读书的时候脾气火爆，跟陈亮伙在一起横行学校，今天这个样子可是让叶山河大跌眼镜，是因为他那个什么女友“鱼儿”？叶山河从高中起就离开杨家，只有假期回来，已经不大熟悉杨家，不知道是哪家的女儿，想来应该不错，不然不会迷得胡云峰这样毫无脾气，但是也可能因此，初中那样活跃的胡云峰这一生就围着这个女人转了，一生就在杨家镇医院做一个普通的医生，他们以后将在镇上某处安个家，然后生孩子，然后养孩子长大，读镇小，再读镇中，象那个放羊人故事说的一样，重复下去。

叶山河叹了口气，这可不是他赞同和希望的生活，也不是爷爷赞同和希望的生活。爷爷虽然从不明说，可是叶山河感觉得出爷爷对他寄予了很大的希望。

那个王全友是个角色，叶山河回来提到他时，爷爷都叫得出他的名字，肯定有些什么事让爷爷有印象。这种人长相憨厚，笑起来和蔼可亲，最有欺骗性，最能够给人以好感和信任感，其实精明过人，将来应该大有前途，至少比陈亮发展更好。当然，现在他就比陈亮发展得好。

突然间，叶山河反应过来，不觉失笑：自己竟然在给人看相了？自己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爷爷可没有教他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也许，是因为自己正面临人生道路的关键时刻，前途未卜吧。他的思绪回到自己的肆业证，回到张夏敏和张叔身上，还有晓可，可是想不出一个什么所以然来，迷迷糊糊中进入梦乡。

接着两天，他都跟陈亮一起。

陈亮他们打牌的时候，他就在一旁观战，晚上陈亮就到处找人喝酒，几天下来，叶山河见识了他遍布镇上各个单位三教九流的酒友，感叹他的人缘关系真好，心想镇长若是选举，多半陈亮会毫无悬念地当选。星期六下午，他们另一位初中同学雷泽回来，正好在陈亮的办公室碰上，大家都很高兴。

雷泽的父亲是杨家镇有名的有钱人，他们读初中时，就买了货车跑长途运输，现在又买了中巴跑客运，-——叶山河不知道他这次回杨家坐的中巴车是不是就是雷泽家的。

雷泽镇中毕业，他父亲花钱让他进了县政府当临时工，后来参加了什么招工考试，现在在区计委当工作人员，属正式编制，叶山河问他近况，他说正在想办法解决干部编制，现在不兴以工代干，解决了这个，以后才有可能提拔。

他问叶山河分配到哪，叶山河说下周才去拿分配，雷泽说可惜叶山河不回区上分配，不然他在人事局认识人，可以帮帮忙。然后开始发表长篇大论，说象他们这种年轻人，刚刚走上工作单位，起码有好几年是积累阶段：工作经验、人脉关系、资历履历等等，在基层和在机关各有千秋。

在基层能够学到最直接和底层的工作知识和经验，了解基层工作人员的想法并学会如何与他们相处，从基层起来的干部更容易得到认可和拥护，也更容易在工作过程中建立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当然，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不足是，很长一段时间，你的工作和努力，都不容易被领导看见。

在机关工作，能够跟领导学习系统的工作能力和把握全局的工作方法，同时结识的人将来都可能成为官场中的实力派，对自己很有帮助，起点更高，工作更容易出成绩，被领导赏识，不足之处是缺乏基层工作的经验，可能会在一些具体事务上缺少有效的解决办法，一些细节不善处理，会被人诟病。

叶山河听得目瞪口呆，所谓士隔三日，刮目相看，雷泽在政府工作了几年，竟然有这样的水平，不禁又佩又妒。他也是第一次听雷泽说这些，可能是因为他现在毕业了，雷泽特意说给他听的。

陈亮哈哈大笑，说老雷你现在连个芝麻官都不是，理论倒是一套一套的，老叶别听他胡吹大气，老叶你将来是要经商做商人的。

叶山河愕然，雷泽讥笑道，看不出亮娃还会算命，跟叶老爷子学过？你这句叶同学将来要做商人，跟那句最著名的谶语“刘秀当为天子”一模一样，亮娃你是不是请叶老爷子看看，也给你来一句“陈亮将来要做镇长书记”。

陈亮不理雷泽，哈哈大笑，转头对办公室的许姐，就是叶山河第一次去见到那个中年妇女说，今天他守办公室，许姐可以先下班，随便去奉二娃那里说一声，叫他晚上弄点好菜，看看有没有新鲜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