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报道 - 商藏 - 庹政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当前位置: 30读书 > 都市言情 > 商藏 >

第一百三十一章报道

火车站人山人海,很大一部分是离校学生,有的兴奋而忐忑地互相勉励,有的略带伤感地叮嘱来信,有一些拥抱着的情侣,情话锦锦或者哽咽涕泪,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一别可能就是永远,嘈杂的人声中杂夹着低低吟唱和吉它伴奏,应该是比较浪漫的同学。叶山河两人从公交车、进站口、通道一路拼杀挤上火车,安放好行李,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才长长地吐了口气,相对一笑,一时间,又有些茫然若失。

叶山河转头看着窗外,有些好笑那些站台上送别的同学们,心想不是生离死别,何必这样伤感,古人尚且“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或者,他们的眼泪是因为从现在开始,就将真正踏入社会,就要面对很多人和事,承担很多责任,所以感到压力和莫名的恐惧,还有一些对未来的迷惘吧。

发了一会呆,有人在外面捶打车窗,叶山河一看是蓝许和伍成功,忙起身招呼东东把车窗提起来。

蓝许和伍成功不是他们的同班同学,而是他们在学校耍得好的狐朋狗友。

蓝许跟叶山河一样,来自江州,算是老乡,读的工商管理,比他低两级;伍成功跟他们一个级,学的是哲学,家在省城,平时经常一起喝茶打牌跳舞打架。这几天大家聚餐,你请我请,低年级和晚离开校园的狐朋狗友喝了酒都拍着胸脯说来送他们,叶山河并不抱希望,换他,要早早起床,挤车到火车站,还要买站台票进来,他也会觉得麻烦,想不到蓝许和伍成功居然真的赶来送他们,非常感动。

四个人隔着车窗说笑了几句,叶山河看着行李架上的行李,冲动战胜了理性,说:“我们下去吧。”东东也扫一眼行李,说:“好。”

两人下车,四个人就在车厢旁你拍拍我,我拍拍你,话倒没有什么,伍成功掏出一包红塔山一人给了一支,还未抽完,汽笛拉响,叶山河跟东东说走了,又对蓝许说,回来耍。伍成功说,到省城随时找他。重新掏出那包红塔山递给叶山河,说拿到路上抽。

叶山河跟东东上车后一看行李安然无恙,放了心跟蓝许伍成功挥手道别,火车开出省城站后,两人心满意足地靠在椅背上看窗外飞掠而过的风景,心情不再象刚才那样失落。似乎不经过这么一个送别,他们的离校就不算圆满。

四个小时后,火车到达江州,叶山河收拾行李,准备下车,东东指着桌上那句伍成功给的红塔山说:“驼鸟,那包烟给我带着。”叶山河怔了一下,把烟推过去,说:“我到了,下车买。你在车上抽。”东东说:“谢了。”

叶山河笑笑。伍成功给叶山河的时候就只有半包,两人在车上又抽了几支,剩下不多,东东今天穿的是一件白色短袖衬衣,流行的的确良质料,-——这是一种涤纶化纤强物,叶山河学的化学,知道学名叫聚酯纤维,有纯纺也有混纺的,最大的特点是挺括滑爽,不需熨烫,对一贯身着皱巴巴棉布装的大众百姓来说,特受欢迎。据说是由广东人最先叫它“的确靓”,外地人不解,随其发音误将它写作“的确凉”或“的确良”。硬壳的红塔山放在胸前那个口袋,可以凸出方方的一块,红色的图像也能若隐若现,让人看见,他肯定早就想过了,带着这包烟去见他的女友,遇上什么人可以体面地拿出来发烟。

叶山河下了车,匆匆道别,出站后问了两个人,坐上公车进城,公车上又问了一位大叔,在旱桥下车,步行到翔龙山人事局,进大厅一看墙上的挂钟,差不多快到下班时间,心中道声好险,按照大厅中立着那块指示木牌到三楼,朝着有人进出的那间办公室过去,果然是学生分配报到的地方。

屋中还有几位学生,一位中年妇女坐在办公桌后负责接待,叶山河挨过去,中年妇女抬起头问:“报到?”叶山河点头说是,把派遣证递过去,中年妇女收了,翻开名册登记。叶山河等了一会,中年妇女抬头看他,说:“没事了。下周二三来拿通知。”叶山河点点头,还是有些发呆,直到走下楼,走出人事局大门,才醒悟过来:就这样?

四年大学,不知道做过多少梦,设计过多少华丽宏大的未来,临到头放弃学校分配,回到江州市参加分配,也幻想过很多荒唐瑰奇的场面,可是一个也没有出现,完全跟他想象的不一样,简单,平淡得好象不是真实的,比他在学校去开水房打一趟开水还要无趣。在人事局门口发了会呆,才想起现在还有一个现实的问题需要解决:他现在该往哪里去。

他的家在市郊一个小镇,属于江阳区管辖,距离市区有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现在肯定没有公共汽车了,步行回去?倘若没有背上肩上的两个大包,他倒也不在乎。脑中闪过几个高中同学,最后决定现在不去打扰他们,一切,应该等他分配后才跟他们见面。转了几个念头,决定去张夏敏家。

张夏敏是他高中同学,不是同班,比他低一个年级,母亲在江阳区文化局工作,父亲在市政府某个部门,叶山河在她父母卧室看见过衣柜里整齐排列着几十盒高档香烟,揣测她父亲应该是一个官员。她父亲不苟言笑,叶山河几次在她家吃饭,她父亲几乎没有跟他说话,这似乎也证明了他的身份。她母亲的性格恰恰相反,待人热心,亲切,大部分时间都是满脸笑容,他能够不断去她家,大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她的母亲。

叶山河在高中勉强算是一个传奇人物:跳级、考试成绩第一、聪明、调皮、喜欢看课外书籍和跟女生交往等等,经常被老师表扬和批评,但是张夏敏在全校的知名度并不逊于他,自然,是因为她的漂亮,她的衣着不俗。叶山河和班上同学熄灯后半真半假地评选校花,她被评为第三名。他们就读的学校当时是江阳县县中学,后来江阳县改为江阳区,县中也改为江州市第三中学,学校建在城郊结合部的一座小山上,晚饭后学生会去山上散步,他和她有在田埂上交错的机会,那种时候,彼此会羞怯地扫视对方,然后擦身而过,如果没有特别的机遇,他和她就象校园里的大多数同学一样,只是彼此知道而无缘认识。

毕业前夕,紧张的迎考之余,伤感的情绪也开始蔓延,每一位高三的同学都准备了一个精美的笔记本请人留言,叶山河突发奇想,他应该请学校那些漂亮女生,也就是他们评出来的所谓“校花”们留言。

经过观察,他发现张夏敏会在课间操后,到教学楼底门厅的报架前浏览当天的报纸,然后某一天,他没有去做课间操,而是拿着他的留言本一直在读报栏那里等候,当她来后,他悄悄挨过去,叫她的名字,对她说:张夏敏,给我留个言吧。他把留言本递过去。她不知所措地接在手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转身离去,整个过程没有超过篮球场上的三秒违例,同时肯定没有其他同学发现。

第二天中午,他没有去做课间操,在报架前装模作样地站了一会,她就拿着留言本出现了。如约而至。她走过来,站在他旁边,左右扫视没人注意,把留言本递给他,然后转身离去,当他想到至少应该说声谢谢时,一切都已结束。

后来,他把留言本有她留言这两页用订书钉钉起来,不让其他留言的同学看见。这是他的秘密。一直到毕业离开学校,他和她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虽然,他们在校园里偶尔碰面时,会互相微笑,心中藏着默契,无言的快乐。

进入大学后,他首先给她写信,报告自己现在在哪里读书,被哪所学校录取。看起来名正言顺,实际上,所有考上大学的名单都会在校园张榜公示,她不会不知道。她很快回了信,说了一些暑假去亲戚家做客的趣闻,他跟着回信,说自己正在军训,这可是一个新鲜话题,每天都有无数新鲜有趣的事情,可供他给她早中晚各发一封信报告情况。

由此开始,他们信来信往,几乎每周都写两三封,常常都是上一封才发出,等不及回信就开始写第二封,慢慢变成无话不谈。他说他的学习,社会实践,女同学和隐约而热血的理想,她说校园的新生,正在建设的实验大楼和艺术节的节目排练。他毫不隐瞒地说他第一次失败的单相思,川师化学系同年级一位跳舞很好的女生,她也把男同学的求爱信连同她的信一起装进信封寄给他,征询他的意见。

寒假暑假回家的时候,他会去看她,有时还到她家住上一晚。她的父母似乎对于这样一位来自乡镇,成绩优异的男同学并不排斥,她父亲古板讷言,偶尔跟他交谈时,态度淡漠,她的母亲对他就恰恰相反,差不多算是无微不至,问寒问暖。

他大二时,她高中毕业,毫无例外,她这样漂亮的女生不可能有好的学习成绩,老天不会那么偏心,她预考就被淘汰了,然后进了一家隶属市政府的劳动服务公司做财务,这样她有了自己的工作电话,他们联系更加方便,他回江州不用再鼓足勇气去敲她家的门,可以事先通过电话约她,或者直接去她的单位办公室。

大二那个六月,她担心他,接连几天往系上打电话找他,最后办公室的老师不胜其烦,让同学来找他,她在电话那边则足足等了半个小时。她听到他平安的消息,长长地松了口气,他感受到了她的感受,心中突然受到触动。

后来一段时间,他们的通信似乎有了某种变化,有一种若有若无的情感小心地隐藏在文字背后。大三的暑假,她事先给他写信,约他跳舞,然后某天,他准备充分地进城到了她家,吃完饭后,他们去舞厅跳舞。

他在学校里正成为舞场王子,她也经常参加单位之间的联谊活动,他和她刚开始时,有些紧张和生疏,不过不久,他们就渐渐松弛下来,配合默契,最后完全沉浸其中,其乐无穷。他们依依不舍跳完最后一曲,相伴回家,在市委大院门口看见她母亲,她站在那里等着他们。

到了大四这一年,他开始思考一些严肃的问题,其中也包括她。但是最后,什么答案也没有得到。

然后,时间如水,逝者如斯,似乎只在一愣神间,他的四年大学生活就宣告结束,现在,他离开学校,回到江州。

在回江州的火车上,东东沉默着遐思他的女友时,叶山河也想到了她,他意识到,以后他将在这座城市生活,如果愿意,天天都可以见到她,但是同时,他们可能再也不会写信了。

一切都结束了,一切也才开始。

字体大小
主题切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