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那一年
晓可第一次和叶山河见面,是十八年前七月的一个星期日。那天早上,晓可起得稍晚了一些,她从卧室出来,发现家里已经空无一人。
早餐放在客厅的餐桌上,母亲给她留了一张纸条,说是很晚回来,让她自己安排一天。
做为这座城市最高的行政长官,晓可的父亲周末比平时更加忙碌,总有无法推辞拒绝的应酬,晓可已经习惯了这种不是周末的周末。
她用了早餐,觉得心绪不宁,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她努力想了想,觉得没有遗忘什么重要的人和事,然后开始思考如何“安排”这一天。
思来想去,偌大江州,竟无一个去处,平时围绕着她身边那么多男男女女,竟无一人可以联系。
最后,她给同事张夏敏打电话,问她今天有什么活动。
张夏敏比她大三岁,也比她早工作三年,相貌甜美,身材匀称,性格温和,待人亲切,是市委大院有名的乖乖女,晓可上班前,她母亲就带着她去拜访张夏敏家,敦敦嘱咐以后就拜托小张,多多关心我们家晓可。
晓可虽然讨厌母亲高高在上指手划脚的作派,但不抗拒张夏敏,而且按照父母的意愿跟她做了好朋友,大多时候都一起上班,一起回家,有时还一起出去参加聚会,一起看电影逛街,张夏敏算是她离开校园,步入社会的第一个好友。
张夏敏果然在家,但是问到活动安排时,她歉意得有些不安地对晓可说,她有一个朋友,今天要从蜀都回江州,他大学毕业了,写了信今天离校。他说了回到江州就来看她,所以她今天准备一天都呆在家,哪都不去,等他。
晓可一怔,马上反应过来,问:男的?
张夏敏说是,晓可跟着追问:男朋友?
张夏敏赶紧否认,说他们高中一个学校,他比她高一个年级,是学长,不是男朋友。她家里不许她现在就交男朋友,她还小,要以事业为重。
晓可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说夏敏姐你想做个什么事业?财务科长还是经理?一个破劳司,流动资金不到200万元,能够做个什么事业。
她和张夏敏都在市政府后勤处下属的劳动服务公司工作,她母亲跟她说过,只是暂时让她锻炼一下,体会一下,以后再说。
晓可的想法倒也真是以后再说。她今年还未满十八岁,所以根本不算正式工作,她也肯定看不起这个毫无兴趣,非常庸俗的工作,她只是由于去年跑去美国一耍就是一年,回来一看课程掉了好大一截,今年无论如何高考不上,索性休学,然后又闹着父母要上班,就这么到了劳司暂时玩玩。这一点跟张夏敏完全不一样,张夏敏似乎非常满足于这个工作,表现得兢兢业业,每一次都会认真努力地完成经理和科长交给她的工作。
张夏敏吞吞吐吐地说,她父母答应她,她提了科长,才允许她耍朋友。
晓可又想笑,可是马上想到还有她更感兴趣的问题,问:“长得如何?”
张夏敏明白晓可问的是谁,迟疑半晌,说:“我觉得,还行吧。稍微瘦了一点。”
“高吗?”
“高,以前都有一米七五,现在应该还要长一点吧。”
“竹竿啊。”晓可没心没肺地再次大笑,“好久到,我看看。”
张夏敏没有说话。
“好吧,你就痴痴地等吧。”
晓可挂了电话。
她还是觉得好笑。夏敏姐被她父母管得太严了,她的乖顺在她看来,就是柔弱可欺,毫无主见。
比如现在,从蜀都到江州,火车要四个小时,最迟也要中午才到,她哪有必要现在就老老实实地在家等他?她也说过他只是可能来看她,他刚刚分配回江州,肯定要先去人事局报道,肯定还有许许多多的杂事,也许要明天,或者后天才会来看她吧?夏敏姐也是,真想早点见到他,为什么不亲自去火车站接他呢?一查火车班次就知道准确时间了,你突然出现在火车站,不就给他一个惊喜吗!夏敏姐还是太软弱了,不知道她那个发改委的处长父亲有什么好怕的!
她突然感到非常好奇,那个人,那个张夏敏的学长,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会令张夏敏这样在乎?张夏敏虽然被父母管得很严,还是追求者众,晓可到劳司就呆了那么短短一两个月,就知道起码有超过十个人用各种方式来接受她,她从来不假辞色,没有给过任何人一点鼓励甚至回答。
怔了一会,她决定不再想这事了,他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决定去灵湫寺玩。没有人,她就一个人去。
这个时候,被晓可想了一通又抛在脑后的叶山河正从宿舍走出,准备去火车站搭乘今天的火车回江州。
他和东东走过体育场,远远听见人声喧哗,两只球队正在比赛。
球场旁边站着不少观众,四周和看台插着彩旗,他想起今天是香港富商霍英东来学校踢球。霍英东是香港体育总会的总负责人,这几年向西川大学捐了不少钱,所以学校组织了这场球赛答谢,一方是川大校队,一方是省青年队,霍氏父子各领一军。
叶山河不是球迷,但是川大校队是省城高校和全省高校的强队,偶尔碰上校际比赛,他也会坐在球场边的水泥看台上,看上一会。校队的特点是进攻速度很快,有点象巴西的短传配合,一波人奔跑着向前冲锋,球在队员脚下快速传递,倘若对方阻截不住,几下就能突入对方禁区,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叶山河抬头张望,可是那些围观的人墙挡住了他的视线,他迟疑着是否跳上看台瞧上几眼。在那些冰冷的水泥看台上,经常有热情的男同学把情窦初开的女同学带到那里,借着夜色的遮掩,搂抱她们颤抖的身体,亲吻抚摸。这样的事,他和东东都没少做。东东看出了他的犹豫,赶紧叫他:“驼鸟,看不成了,还要坐车。”
驼鸟是叶山河的绰号,东东叫郭卫东,叶山河学的化学,郭卫东在经济系,经常一起玩,关系很好。东东是贵州人,有个女友在盐都,是委培生,也是今年毕业,早他们离校两个月,东东回贵州前想去盐都看她,所以跟叶山河买了同一车次的火车票,一起离校。
从学校到火车站,首先要从宿舍走三四公里过九眼桥到公交车站,然后乘坐5路电车或者12路、34路公交车去火车站,这条线路车多人更多,经常好几趟都挤上不去,现在距开车时间只有两个多小时,他们不敢大意。
两人加快脚步,走过桃林村,快要出校门的时候,东东问:“驼鸟,有啥感想?”
叶山河回头看一眼身后人潮熙攘的林荫道,心中没来由地想起一句:但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笑一笑说:
iwillbeback。
东东怔了怔,笑道:“不发达回来搞毛。”叶山河飞快地接上一句:“那就赶快发达啊。”
川大的校门有好几个,他们走这个是最小的,只有两扇宽不到一米五的铁门,两人先闪到一边让人进来,东东说:“要不将来我们发达了,就一人给川大捐一个校门吧。”
叶山河呸了一口:“你做梦吧。就算你想捐,也不会让你捐校门。”
东东感叹着说:“真想做点什么啊。”
叶山河说:“要离开了,当然还是有点舍不得。”
东东闷声闷气地说:“我是说想在雪地上撒点野。”
叶山河说:“昨晚不搞,现在搞出事赶不上火车自己负责。”
东东心有不甘地说:“算了。”
两个人走出校门,离开他们呆了整整四年的大学校园。
这一年,美国发起“沙漠风暴”,入侵伊拉克,海湾战争爆发;苏联解体,叶利钦当选为俄罗斯总统;华约组织解散,世界两级格局消失,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
这一年,非洲经济共同体和拉丁美洲共同体成立,南斯拉夫内战爆发,地球环境会议在东京举行,发布《东京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