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分配波折

一张撑开的大伞下摆着两三张小茶几，每张茶几旁边围着几张红色绿色的椅子。三个人坐下，张夏敏问：“你们喝什么？”史晓可老练地说：“我要酸梅汁。要冰过的。”

叶山河怕再闹笑话，瞟了一眼旁边的客人，说：“我喝茶。特花。”

这个时候正是客人上座，老板招呼不过来，张夏敏起身去找老板，叶山河摇摇身下的椅子，说：“这个塑料椅子很好看，也挺实用。”

史晓可说：“这叫沙滩椅。价格便宜。就是不经用，很容易坏。”

叶山河脸一红，这女孩说话直接，心想这椅子怎么就叫“沙滩椅”？身子往后躺了一下，看着头上的遮阳伞，想象身边便是海浪，沙滩，多半名字由此而来，又想以此类推，头上这把遮阳伞是不是也叫“沙滩伞”？可不敢问。

“你学习成绩好吗？”晓可突兀地问。

叶山河迟疑一下，记起爷爷的教训，没有必要的时候尽量不要撒谎，老实地说：“期期补考。”

实际上，最严重的情况他还没有说。

进入大学后，因为远离家乡和爷爷的监管，象突然获得自由的囚犯，经过了短暂的对省城的畏缩，对新同学新地方的陌生感后，叶山河摇身一变，异常活跃：参加围棋社，文学协会，报名吉它培训班，交谊舞俱乐部……，一口气进了十多个社团，四面出击，如鱼得水。

第一学年就成为学校里的交际明星，第二学年，他的活动范围扩大到了校外，一周有一半的时间骑着自行车在省城其它高校游荡，呼朋唤友，身边聚集大批各个高校的特殊分子，用他自我吹嘘的说法是：跟跳得最好的跳舞，跟弹得最好的弹吉它，跟混得最好的混，跟耍得最好的耍。

闲暇的时候，他喜欢去西川师范大学背后的狮子山上喝茶，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整天，什么事都不做，什么事都不想。

自然，象叶山河这样的学生，肯定没有时间用来学习，更不会委屈自己去教室或者实验室一呆就是整整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他毫无兴趣，志不在此，而是经常一周，两周地呆在别的学校，有的学科，整整一学期他出现在教室的次数不会超过两位数。教授有机化学的肖老师点名，只点叶山河宿舍的三个人。肖老师笃定地说，如果这三个人都来了，我认为全年级同学就到齐了。

自然，他的学习成绩一塌糊涂，期期补考，为了不让爷爷知道，他总是把成绩单寄信地址填写到高中毕业就工作的女同学那里。三年级下学期，他考试前计算学分，如果不能考过量子化学，那么他将铁定留级，经过对各种做弊手法的分析比较，他请一位来自黑龙江的女同学帮忙。

考试时他们坐到一起，女同学做了两份答案，趁着交卷那一刻的混乱悄悄递了一份给他，叶山河慌张地填上姓名交上去，居然涉险过关。可是，这位女同学是做为足球运动员特招进入西川大学，而叶山河，当年以绝对优异的成绩考进西川大学，第一学期还凭借高考成绩荣获过奖学金。

自然，他没有成功地毕业。

象那些以悲剧结束的电影，前面的快乐逍遥只是为了烘托最后的黯然收尾。上帝是公平的。除了有机化学肖老师对他坚决狙击外，他的毕业论文糟糕得连最有仁慈名声的导师也只能摇头叹气，最后，当其他同学神情俨然，穿戴着学士服装在操场留影时，叶山河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到教务处领取一张编号007的肆业证书。

“战友啊战友，亲如兄弟。”晓可指着他，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我也是。我今年高考的，但我不参加。说是成绩耽误了，其实是我不想考。当然，我想考也肯定考得上。但我两个月前就不会出来操社会，而是要老老实实地呆在教室里啃书本。我才不想呢。”

晓可坦荡，随便的态度让叶山河轻松了一些，但是这么随随便便地放弃高考，就像在说错过一场电影，还是让叶山河觉得不可思议。

“那你明年还考吗？”

“明年……”晓可抬头看着远方，若有所思，问：“你咱不参加统一分配？回江州干嘛？”

叶山河一怔，道：“我想回家。”

他以后会慢慢适应这个精灵古怪女孩的跳跃思维和喜欢用歌词的习惯。

他的回答也有一半实话。

他们这个专业，对口分配应该去酒泉或者西昌的卫星基地，要不就去绵阳的九院这样的研究机构，但是叶山河进入大学第一学期，领取到专业课本后，就基本上失去了成为科学家的兴趣，抛弃少年时的理想，所以毕业时坚决放弃统一分配，要回江州参加再分配。

还有一个原因，他觉得应该回家陪伴爷爷。他相依为命的唯一亲人，他的爷爷叶盛高，已经整整走过85个春秋，垂垂老矣。

“胆小鬼，懦夫。”晓可轻蔑地扫叶山河一眼，“男子汉志在四方，年轻时不出去看看？老不入蜀少不出川，反过来，年轻时必须离开西川这个安乐窝，居然还有不往外走……想家的！”

叶山河愕然。

不仅是因为这个“小女孩”这样冒然地不留情面，也因为她说的好像很有道理。他坐起来，正要反驳，瞥见张夏敏捧着一杯茶和两杯饮料，小心翼翼地从拥挤的座位中穿回，赶紧起身过去从她手中接过茶杯。

张夏敏责怪道：“你们，都不知道过来帮我。”

叶山河尴尬地笑，史晓可大大咧咧地说：“今天你请客。你自己拉我来当电灯泡，我自然……”

张夏敏放下冷饮，伸手去拧她的胳膊，打断她说：“你胡说什么。”

史晓可格格娇笑着躲闪，说：“我开玩笑嘛，你自己要当真……”

叶山河看着两人打闹，满脸尴尬。

史晓可说她来当电灯泡，可是她天生就是当主角的料，张夏敏坐定后，她就开始跟张夏敏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偶尔照顾性地跟叶山河说一句，都是可以用“是”和“不是”来回答的问句。

叶山河被冷落一旁，插不上嘴，又怕说错了惹她们笑，有心说说大学生活，又怕给她们留下浮夸的印象，只好扮演倾听者的角色，可是她们说的基本上都是衣服火锅之类的话题，叶山河不感兴趣，哪怕是她们说到某处小吃，津津有味地似乎马上就要流出口水来，叶山河也觉得毫无意义。

固然，叶山河在学校期间因为不善计划，经常十天就把一个月的生活费花光，剩下二十天四处举债度日，为吃饱劳心，可是，他也读过不少诸如“人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是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之类的格言，爷爷更是从小就隐隐约约地用很多不切实际的目标来引诱他，所以叶山河一直觉得自己雄心勃勃，志向远大，跟地些终日为衣食谋的普通人有区别。

他现在，一门心思想的是会被分配在哪个单位，将来，他可能做什么，他应该做什么。一边听着她们闲聊，一边胡乱想着自己的事情，突然间想到张叔，他刚才出去找什么人？

如果是谈自己的分配，说不定现在他和那个要找的人，已经三言两语敲定了自己要分配的单位，想到就这么平静的时间背后，自己一生的命运可能就此决定，开始凝固，他不禁有些惊心动魄又伤感无奈，看着周围无心无肺自得其乐的人们，想到以后可能经常来这里，经常这样坐着喝茶，呼朋唤友，又觉得有些有趣和期待，无论如何，这就是我的城市，我回来了。

就在叶山河为自己分配胡思乱想的时候，张叔的确到了人事局具体管理学生分配的吴科长家，开门见山的地问：“老吴，今年学生分配完成没有？我有个人要你帮忙一下。”

吴科长赶紧招呼张叔坐下，一边叫妻子倒水，一边说：“张处，这事你该早打招呼。分配基本上是完成了，当然，张处你的事，要做调整也是可以的。不过，今年分配张处你也知道，普遍不太好。局里开了会传达上面的精神，都要下到基层。当然，也有一些……可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张处，要关心谁？”

吴科长这一番话转折太多，不过说的是实情，也说明他在他面前实话实说。张叔嗯了一声，说了叶山河的名字和毕业的学校。

吴科长脸上立刻露出古怪的表情，说：“叶山河啊。”

张叔奇道：“你知道？”

吴科长呵呵一笑：“我哪认识，不过……”

张叔问：“不过什么？”

吴科长说：“这个学生没有拿到毕业证，拿是肆业证书。”

张叔皱了下眉，说：“这个不是问题。”

吴科长苦笑起来：“当然不是问题。当着你大哥，我能够说什么屁话。管他什么肆业证毕业证，哪怕只是个中专，也不是问题，问题是……”

迟疑半晌，说出其中缘由。

原来一周前，他们局长就专门给他打了招呼，说了叶山河的问题，一定要分配到一个好的部门，而且有利于他以后仕途发展。领导发话，吴科长自然把这事放在心上，哪知过了两天，局长又专门打电话到他的办公室来，说叶山河的安排要做一点调整，部门要好，但要有利于他以后往商业方面发展，叫他赶快拿个意见出来，他好跟人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