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定性
他从不避讳他和她的关系,不是外人想像的那种暧昧,而是一种过分依赖的关系。前几年上任台长去职,很多人都以为党性强,觉悟高,资历深,人缘好,业务能力又突出的副台长冷玥会顺理成章地接任台长,但是最后,花落他家,担任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的赵诚调来担任蜀都电视台台长。赵诚从组织部出来,第一个电话就是打给冷玥。
他们以前打过交道,虽然不是热络的朋友,也不陌生。赵诚邀请冷玥喝茶,在百花潭边一家僻静的会所,两位台长达成了共识,缔结了盟约,划分了权力版图。
冷玥完全掌握了蜀都电视台的权力,除了关键的人事权,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常务副台长,也成了众人眼中“不是台长的台长”,而赵诚,则成为甩手掌柜,把更多的时间用于个人经营。他的年龄还有一定优势,前途广大着呢。这样各取所需算是各得其所。
但是现在,问题出来了,他们必须共同面对。
虽然真的板子打下来,他们会首先把值班台长推出去当替罪羊,但是他们逃不了干系,也要承担相应的领导责任,而领导责任这个东西,相当的虚幻,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看领导的意图,而现在,就是看陈哲光如何对待和处理这个访谈。
在焦虑和沉默中,赵诚的手机终于响了,他看了来电显示,对冷玥点点头,然后接听了电话。
在一串“是”“好的”“哦”“嗯”中,赵诚的脸色舒展开来,挂了电话后,他沉稳地对冷玥说:“因祸得福。”
然后,他的脸上绽开笑容。
刚才的电话是杨陌打的。杨陌如实地转达了陈哲光的指示,具体说来就是三个字:高、大、全。
陈哲光要求他们把晶体管厂改制这个系列报道做高,做大,做全,具体来说,就是要从理论上进行提升,同时结合国际国内的形势,挖掘这个改制的意义,尤其是“1+n”在其中的特殊作用和意义;要小中见大,从西川和蜀都目前在全国的地位,从晶体管厂改制在这一轮国企改制中的标杆作用切入,做大文章;要从各个角度进行采访,要让所有参与这个事情的人都来说说他们的意见,听听他们真实的声音,保证系列报道在一定的导向下的发散性和全面性。
杨陌在电话中没有一个字提到这个带子,这个访谈,但是毫无疑问,陈哲光对这件事定了性,没有负面影响,不用批评,相反,要进行更大规模的采访,把参与晶体管厂改制的各方:山河集团、台湾叶氏电子集团、职工代表、国资委、原晶体管厂管理层全部拉进来,让他们发表自己的意见,把这个报道做出花来。
这体现了陈哲光善于小中见大,从一个事件切入,进而撬动整个局面的工作思路和工作作风。
“陈书记是在保护我们。”冷玥沉吟着说。
她没有赵诚那样兴奋。她在这个位子上经历太多风浪,这种事情不说比皆皆是,也不少见,可大可小,再大,也没有什么过不去,所以她没有逃过一劫的庆幸,反而能够冷静思考这个结果的原因。
她说得很对。陈哲光的确是在保护他们。陈哲光有他的想法,这座城市有西川省台和蜀都市台,不可避免地有竞争关系,他某些时候,不得不做一些地方保护主义的事,而且文宣系统一向是他依赖的臂膀,所以他才决定因势利导,正好把这个话题推出去,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让大家争论一下也好,反正他要打造一个改制的样本企业,进而从中归纳经验,甚至可能总结成为一个模式,宣传成为一个热点,必要的争论也是应该的。
至于各方在这个争论里说一些过分的话,发表一些不和谐的言论,可以包容。
他在做这个决定的时候,甚至想到了他落选的中央候补委员。
“那我们马上开会,传达一下陈书记的指示,稳定人心。”赵诚急切地说。
“重要的是马上安排后续系列报道。陈书记很重视这个改制,我们要抓紧。”冷玥补充说。
张德超稍晚一些接到了广电局那个处长朋友的电话,告知这个访谈节目陈书记已经定性了,没有问题,而且,关于晶体管厂改制要加强报道,会做追踪系列,正面宣传。
然后叫他派人去电视台拿带子,把要找谁的名字和电话告诉了他。
张德超安排他的司机周文去拿带子,自己来到叶山河的办公室告知这个消息,感叹道:“总算没有捅大漏子。”
叶山河没有说话。现在还没有看到王佩到底在访谈中说了些什么,他不会轻易下结论,他沉吟一下,决定趁着这个机会和时间把一些事情让张德超知道。做为公司的副总,也是他在公司最重要的朋友,他应该知道。
“超哥你看看这个。”叶山河从桌上的文档翻出王佩那份报告,递给张德超。
张德超接过去翻了一分钟,抬起头皱起眉头问:“这是什么?”
“王佩写的。”
“她写的,她怎么写这个?这是……打小报告?”张德超迟疑着,不知道该给它如何定性。
“不是小报告,是‘我为企业献一计’,她光明正大地献了这一计。”
张德超掂掂手中这份几十页的报告,笑道:“她这一计可真够份量。”
“超哥你怎么看?”
“挺用心的。但这么用心,也挺让害怕的。”张德超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就好像那个,那个谈恋爱,不上心不可能成,但真是过分上心,一天到晚缠着,那也怪不自在的。”
“超哥怎么突然发起感慨来了?嫂子挺开通的人啊。”
“嫂子是不管我……,那你怎么看她这份报告?”张德超赶紧转移话题。
“报告写得很好,对于整个纺织品公司的整体把握,对于一些重要问题和细节都有深刻的认识,她是站在总经理的位置来考虑的。”
“这样啊。”张德超反应过来,倒抽一口冷气,“她这不是针对江林他们吗?”
“是的。她有野心。而且,她跟川棉一厂前厂长有亲戚关系,有一定感情。”
张德超默然。看起来是在思考,其实却是在想的是“我为企业献一计”是刘小备在主持,她没有跟他说过王佩这个人和这份报告。这不是什么无关轻重的人事,他和她都知道叶山河现在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如何处理与江林管理团队的关系,所有跟这有关的人事都不能等闲视之,王佩不会不清楚,但是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有野心好,有野心又有才能更好,这样跟江林摊牌时,我们底气更足,至少,有人可用。不会‘离了张屠户,不吃带毛猪’。”张德超把报告放回桌上,点头。
“我的考虑,跟江林谈的时候,还是尽最大可能去协商。合则两利。”叶山河说。
这是他第一次说出他对于这件事的真实想法。
“能够谈好当然好,不过江林同样也是有野心又有才能,这样的人不会轻易妥协,也不会轻易满足,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最坏的打算?其实是不想做。如果他的要价太高,那么,我还是准备答应他。”叶山河温和地说。
“我要开一个他无法拒绝的价”这句话在他嘴边转了一下,没有说出来。
张德超看着叶山河,这个他最重要的朋友,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同时他们也是山河集团最重要的决策者,这相当于他们对于这件事的最终处理方案。
但是气氛凝重起来。
“所以王佩……”张德超问。
叶山河明白他的意思:所以王佩这张看起来的好牌也准备不用?
他笑笑:“一事归一事。我让刘经理做这个‘我为企业献一计’的时候,有过这样的想法,但是现在,我的想法有些改变,暂时不考虑把它们搅和在一起。主要是,我还没有想过怎么跟江林谈。或者,像超哥你说的,王佩也许也用得上。”
“看起来你还是五心不做主啊。”张德超笑了起来。
“是没有拿定主意。”叶山河说,“本来早该全心来做这事,这事又是最重要的一件事,但这两周事多,麻烦不断,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