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说三国
叶山河不理,段万年哈哈笑起来。“你知道我刚才在画室里最大的冲动和后悔是什么吗?你可别想歪了,我后悔当初没有投这个艺术家村。当时蜀都市委市政府找过我,我觉得没有什么前途,盈利模式不好,现在想来,即使不赚钱,能够认识这么多……有气质的艺术家,不也是一件很有趣,很有意思的事吗?”
段万年表情生动的侃侃而谈,叶山河听他前面一转,还以为他现在发现了什么好的盈利模式或者商机,可是再转回来,还是回到他的本性,忍不住气愤地说:“是女艺术家吧?”
“别总是以批评的态度来对待……这件事吧?”段万年不满地说,“换个角度来看,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因此会在蜀都呆得多一些?方便咱们喝茶?”
叶山河默然。他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段万年在蜀都,的确让他觉得安心。即使他什么建议也不提。何况,当许蓉抽不开身时,段万年是唯一能够跟他进行畅通,对等交流的人。
“说说吧,今天遇到什么事了?非要见我。”
“上午开了对接会,非常意外。”
叶山河简短地说了对接会情况,尤其是凌明山。
“这个人有意思,好久倒要见见。”段万年兴奋地说,“看来西川官场,除了陈书记外,又多一个人物。老叶你不患得患失是对的,不管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212厂这事你不用多想,以静制动,见招拆招就是。”
“我是这样想的。212厂不用费心。需要费心的是我那几个老兄弟。”
叶山河说了他跟张德超喝茶的情况,以及从许蓉那里出来误拔电话。
“你看侦破电影吗?”段万年突兀地问。
“什么意思?”
“我们看侦破电影的时候,一旦看完,就会觉得嫌疑人有点愚蠢,但是在看的时候,在看完之前,也一样云里雾里,不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
叶山河还是不解,没有说话。
段万年叹了口气:“老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考虑过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吗?”
“没有。我们之间有什么需要处理的吗?”
“要说没有,其实也有,但只要你觉得没有,那就真是没有。”段万年意味深长地说。
“你是说我有心障?”叶山河反应很快。
“聪明。”段万年轻轻转身,汽车驶出乡村小道,滑入平整,宽阔,笔直的大道。“你为什么想调整股份?是因为你觉得你得到太多?还是因为这些钱不干净,有原罪?既然股份当初就这样确定的,就没有必要调整,既然这些钱是干净的,你就应该拿得心安理得。当然,你这样古怪的人,有原则,仁心义肠,大慈大悲,愿意与民同乐,那也由得你,但你得注意方式方法啊。有些事,可以做,不可以说,你即使真想调整股份,也得顺其自然,别以为能够料敌先机,风灭于青萍之末。你是受到纺织品公司江林那边的压力,才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吧?没有必要。做生意当商人,有时候要抢占商机,有时候也要料敌从容,见子打子,别自己先乱了阵脚。”
“精彩。”叶山河轻轻鼓掌。
他承认段万年说得有理。他对段万年就从来没有担心过,那么,张德超,宋长生和杨迁他们,是不是也从来没有对他担心过?或者说有过某种别样的心思,但基本可以忽略,不会造成重大的改变。相反,若是段万年神经兮兮地要跟他套热乎,担心这些年叶山河为他“打工”而需要弥补什么,叶山河反而会产生其它的心思。所以他不能先自乱阵脚。
突然间,他对段万年充满感激。这么多年,段万年一直含蕴,耐心地引导着他,维持着他们之间健康的关系,他有时故意的“剥削”正是体现和加深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
他对于他和张德超他们之间的关系过于紧张了,实际上,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同于他和江林,他不应该并在一起来考虑和处理。
叶山河突然间有种大大彻大悟的感觉,他根本就不应该跟张德超他们谈什么,真要发生什么,就慢慢等着,到时再坦然应付就是了。
“段大哥,说到这里了,我问问,你为什么这几年,怎么说呢,好像懒于打理生意,有点像康熙晚年的倦政一样?”叶山河斟酌着词句,问。
“兄弟,你就直接问吧:守成有余,创业不足?是这个意思吧?”段万年呵呵笑了起来,“我不是大失锐气,是根本没有锐气了。我前二十年,已经把家族生意做到了这个地步,做到了西川顶级,还要求我做什么?做到全国最好?做上富豪榜?做到世界五百强?这条路没有尽头的,兄弟!我自问对家族,对社会,对朋友与合作者,都有了一个过得去的交待,所以现在,我要对自己有一个交待,就是对自己好,通俗点说,就是好好享受生活。我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吧?”
“不满意。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是商人。”叶山河坚持说。
“商人,呵呵。”段万年不屑地,“兄弟你看过三国吧?”
“罗贯中的《三国演义》还是陈寿的《三国志》?”
“就喜欢你这个认真劲。《三国演义》。我喜欢看趣书,《三国演义》有趣而《三国志》无趣。你看了这书,有什么感受?”
“段大哥你指什么?”
“读后感啊。”
“智谋,权术,人心。这本书写的是争夺天下,实际上,也可以说是一本经典商业教科书。我看过把《三国演义》当成商业案例分析的书,日本很多企业都把《三国演义》奉为智谋圭臬,用在经营中。又据说,当年成吉思汗就是靠着一本《三国演义》征服世界。”叶山河沉吟着回答。
“唉,你这人忒无趣了。一门子心思都在商业上。”段万年叹气,“我来说吧,《三国演义》写的不是英雄史,而是人生幻灭。”
“幻灭?”
“《三国演义》可谓是杰出人物最多的小说,每一个人出场的时候,无不光芒万丈,精彩纷呈,甚至连董卓何进,公孙瓒刘表这些人物都相当出采有趣,可是呢,再热闹的开始,再英雄的登场,消失的时候要么离奇要么窝囊要么悲愤,甚至就是默默无闻,仅仅一个字:卒。你看吧,庞统,一出场还以为他是正主呢,可是突然间就死在落凤坡了,他才是真正的‘出师未捷身先死’;马超,当年西凉兵可是威慑天下,可是仅仅交待了一句病死;吕布,第一勇将,怎么样,才开篇,乱世的大幕才拉开,就憋屈地死在白门楼;张辽,赵云,周瑜,吕蒙,孙策甚至刘关张,可都是热血澎湃怀抱梦想,可是宏图未展,大业未成,就像烟花一样一闪而没,乱世还在继续,誓言犹言在耳,可是他们改变了什么?做成了什么?只留给看客们悲凉、孤独、绝望。所以我说这本书是写幻灭。开卷那首《临江仙》就写得好: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就像是谶言”
这一番长话说完,车里弥漫着一种抑郁的情绪,良久,叶山河才缓缓说道:“你是说无论多么精彩的开篇,都不过是黯淡收场,人生幻灭,四大皆空。你这是智通的套路啊。”
“智通喜欢玩弄玄虚的机锋。不喜欢话语落到实处。”段万年似乎也不喜欢这种氛围,岔开话题,“蜀都饭店考虑得怎么样了?”
“没认真考虑过。”叶山河老实地回答。
“老叶啊,你这人啥都好,就是有时太……古板吧。割不正不食,程序正义,可是商场,商业本身就是充满悖论,你要得到利益,就相当于从别人手里抢钱,所以一个商人讲什么道德是很可笑的事。真要讲道德,应该是讲他的商业道德,契约精神这些,而不是讲什么悲天悯怀,先天下之忧而忧……”
“你说得有理。我会考虑的。当然,我还是会坚持我的底线和原则。”叶山河淡淡地说。
“唉,不说你了。还是说那个项目吧。”段万年夸张地叹气,“你想想,地铁线一号线过两年就会通了,整个蜀都市向东向西都有一个巨大的扩张和发展,处在这条线上的蜀都饭店肯定是一个人人争抢的香饽饽,不用点非常手段,如何能够从众多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
叶山河苦笑,绕了一下,段万年还是没有放弃对他的“谆谆引导”。
“去哪?”他问。
“你没有其它安排吧?那就跟我走吧。”段万年神秘兮兮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