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安内

现场办公会的报道第二天刊登在省内各大媒体的头条。陈哲光的讲话经过补充润色，占了报道的一半。

陈首先从宏观上指示，力争在今年年底完成蜀都市三分之一的国有企业改制，同时让国有企业资产总额达到1万亿。

陈还进行远景规划，不仅是国有企业，市属事业单位也要进行类别划分，类别划分后实施分类改革和创新管理方式，同时，将启动员工持股试点。

陈旗帜鲜明地提出：不求其纯，但求其佳。不要拘泥于比重问题而束缚自己，要全面摒弃那种把股份制和私有制联系在一起的传统观点，消除出售国有资产会导致国有资产流失的疑惑。早改早主动，晚改就被动，不改没有出路。

陈坐在主席台上双手半举，抬头望远，目光炯炯的大幅相片刊在报头，企业家踊跃参与的小幅相片配合在报道文字中，形成了强烈的震撼效果。

倘若是以前，一个简单的文件或者一次全厂大会，就足以发起一场这样的运动，但是现在，即使这样三番五次，信誓旦旦地动员号召，那些被波及的人也未必相信这个画饼，他们会首先考虑自己的切身利益，改制后给他们带来了什么，以及以后的出路，他们不会一听到号角就会冲锋，而会瞻前顾后，犹豫再三，心中狐疑，甚至反对。

叶山河把报纸丢在桌上，换了一个角度考虑。

即使有阻力，但是，国有企业改制是大势，至少在蜀都，在陈哲光主政期间不可阻挡。既然要改，就会有人成为受益者，就会有人成为改制后企业的真正老板，-——他又忍不住想到来自哈市那帮人。很多人的命运都要由此改变，他能够做的，就是冷静分析这波大潮，因势导利，在其中找到自己的切入点和把手。

最有一条让叶山河思考了很久：交启动员工持股试点。

这是一个新生事物，也是一个信号，如果把它用在即将进行的晶体管厂项目中，会是第一个先吃螃蟹创举？陈哲光肯定会大加欣赏和支持。反正要做，那就做足。还有，晶体管现在的厂长鲁伯雄肯定会成为这次改制中一个难缠的对手，推行员工持股，说不定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妙棋。

他打电话叫来总经办主任梅本直，让他召集企划部和投资部相关人员，认真搜集资料，向省市两级相关部门都咨询一下，这个员工持股方案是怎么一回事，国有企业改制过程中如何操作，以及相关的策略和预案。他要求周三上午拿一个报告出来，因为上午一到办公室，市政府办电话就打了过来，通知山河集团周四上午在市国资委开对接会，也是晶体管改制工作第一次预备会议，分管凌明山主持具体工作。

梅本直是兼并川棉一厂时接收的工作人员，当时任川棉一厂厂办主任，儒雅沉静，家学渊源，许蓉和段万年对他的看法都不错，但也说他“沉稳有余，精明不够，锐气全无”，叶山河恰恰欣赏他这份沉稳，先让他到集团综合部过渡了一下，然后提拔成为总经办主任。现在想来，是不是当时应该让他还是留在纺织品公司，制衡江林？但是跟着叶山河就否定了这个可笑的想法：企业不是衙门，他也不是皇帝，用不着玩弄什么权术，再说梅本直根本就不是江林的对手，谈何制衡？只能添乱。商业问题，应该用商业的法则来解决，这是爷爷一直的教导，也是叶山河一直遵循的原则。

而且，商业问题的解决，叶山河推崇的是谈判。

他刚才跟许蓉打电话约见面，许蓉烦躁地说她那边打得如火如荼，对方又是一波疯狂降价，直接在电器这一要害上跟她肉搏，她正安排采购部跟厂家和供货商协调，准备正面迎战，叶山河只好反过来安慰她，不着急，等她今天忙完，或者明后天碰面，他和段万年都可以等她。挂了电话，叶山河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商业活动是有竞争，但上升到战争，那就是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他一般不会这样做，似乎从他涉足经营开始，就没有跟人打过价格战。

但是无论如何，今天应该跟许蓉谈谈，即使是等到今晚。

不仅是因为晶体管厂后天有一个对接见面，他们必须拿出一个初步的意见，有备而去，同时也因为钟守信的出现，他觉得应该把蜀都饭店这个项目拿出来跟他这两个盟军谈一谈，看看他们是否有兴趣，他还希望借助许蓉的力量去对抗钟守信这位不按牌理出牌的大哥。

他看了一下放在电脑前的记事本，今天上午竟然没有安排。

本来是跟杨迁交换意见，首先是装修公司的业务，然后叶山河准备跟他深入地谈一下工作之外的事，但是杨迁一早就打了电话，说他有一个现场要去，客户要求。今天下午倒是有一个活动，相当重要，但是对于叶山河本人，却也是可参加可不参加。

美国著名的blizzard（暴雪）公司大中华区总裁将到蜀都，跟奇树公司谈判一个合作，他们公司几款经典游戏风行中国，但是盗版和山寨分去了相当一部分利润，为了推广他们即将推出的新游戏，同时保护这款游戏的版权，他们准备选择一家大陆公司进行合作，这家公司基本已经圈定总部在蜀都的奇树游戏工厂。

奇树游戏工厂是全国最早涉足这个行业的公司，最近几年发展势头不错，在全国同类公司名列前茅，对于暴雪公司这款新游戏也心仪不已，志在必得，只是限于资金实力，希望山河集团加盟。

这是一个叶山河完全没有涉足过的行业，他不喜欢电子游戏，但是奇树公司的董事长蒋中是他的棋友，奇树公司开发过一款围棋即时对弈游戏软件，叶山河喜欢网上下下围棋，后来参加过奇树公司赞助的一次蜀都围棋比赛，两人因此认识，情趣相投，慢慢成为好友，这次合作对于奇树公司意义重大，蒋中春节前就一直邀请叶山河，叶山河基本同意，但要求一个附加条款，就是当这款游戏一年之内到不达预期盈利目的，他的投资将转为奇树公司的股份。

他对电子游戏的无感并不妨碍他看好这个新兴行业，-——尤其陈天桥登顶富豪榜首，任何人都不可能无视这个行业。同时，他看好这家公司，也看好蒋中这个人，看重他们之间的友谊，但在商言商，资本是冷酷无情的，叶山河这个附加条款虽然苛刻，几乎是稳赚不赔，蒋中最后也基本接受。下午的谈判叶山河可参加也可不参加，他对这个行业完全不了解，蒋中最初只是出于礼貌和义务邀请了他，后来觉得叶山河的经验会在谈判中发挥重要作用，变成要求他必须参加，他一直没有最后确认，但是现在，他决定去看看。

做了这个决定之后，他计划在上午再处理完两件事：纺织品公司和张德超。

纺织品公司这件事当然不可能一下就能够处理，他已经决定要跟江林见面谈判，但是在这之前，他需要思考清楚一些事情，做一些预案，同时，他也不是无所作为，他昨晚想了一些办法，都可以先尝试一下。

然后是张德超。

或者说是以张德超为代表的老人们，他得跟他们好好谈谈，交交心，——可惜杨迁今天竟然有事。在处理纺织品公司，消化晶体管厂，启动蜀都饭店之前，山河集团内部不能出现矛盾，他不能腹背受敌，两线作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重要性不亚于跟江林的摊牌。

他看了时间，拨打陆承轩的电话。

陆承轩作息时间相当古板，叶山河认为能够跟康德有一拼，从小是这样，现在成为著名的经济学家，著名大学教授，也还一样。每天必须睡到十点才醒。

陆承轩接了他的电话，他正在早餐，叶山河告诉他他答应了蜀都陈哲光，请他做蜀都市政府的顾问，陆承轩不满地埋怨叶山河又给他找麻烦，无奈地挂了电话。

叶山河笑笑，他知道杨陌肯定会向陈哲光汇报，陈哲光肯定喜出望外地立刻聘任陆承轩，而陆承轩只要自己打这个电话，就一定会答应。

从他记忆开始，就是跟着爷爷，陆承轩一起生活，三个人保持着一种非常古怪的关系，陆承轩对任何人摆着一副冷冷的表情，整天板着面孔，被整条街上的人从小就称做“陆小大人”，对爷爷和叶山河也从来不假辞色，但是叶山河感觉得到，这位“小陆叔叔”还是非常喜欢他的，有一段时间，他甚至恶作剧地专门缠着他，让他无法安静读书，无法顺利做事，无法保持漠然，每每这时，陆承轩只能尴尬地看着他，无可奈何，却也从不骂他打他。

然后，叶山河拨打企划部经理刘小备的电话，让她马上来他的办公室。

在等候刘小备这段短暂的时间，叶山河突然闪过一丝念头：那个写匿名信的人会不会是刘小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