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男人的衣裳
钟守信一个人要一个大大的包间，大大的餐桌上只摆了一汤一菜，旁边只摆一张椅子，椅子正对着包间的门，他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叶山河走进包间，站在门口，钟守信抬起头，两人静静地互相对视，目光都很平和，不带一丝锋芒。
一会，钟守信举手示意：“楞着干啥，给叶总加座。”
那位跟在叶山河后面的中年人，立刻象猫一样迅速而灵活地从旁边撒开的椅子中搬了一把过来，放在钟守信对面，再从餐柜中取了一副碗筷餐巾摆上。
叶山河坐下，淡淡自嘲：“还以为钟总不欢迎。”
“是不欢迎。”钟守信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
“钟总？”
“装糊涂了吧！呵呵，大家明白人，叶总还要装不懂？”钟守信冷笑。
“请钟总指教。”
钟守信挥挥手，中年人离开，轻轻带上门。
钟守信瞥着叶山河，一字一字地说：“我不欢迎你介入这个项目。不欢迎你参与蜀都饭店的竞拍。我说得够明白了吧？”
虽然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钟守信如此明白，如此张扬地说出来，叶山河心里还是有些震惊，他第一反应是否认，可是马上反应过来，这毫无用处，钟守信既然这样说话，说明他对自己有些了解，连自己上周在大厅茶吧坐过三次都清清楚楚，那么，他又到底了解多少呢？
“钟总要拿下这个项目？”叶山河反问。
“当然。我是志在必得。”钟守信毫不在意叶山河的试探，傲慢地承认，“你也不是第一个被请到这里来的人。我希望你们都退出。”
“钟总是志在必得了，但是，怎么说呢？”叶山河沉吟道：“就算我退出，就算你知道的人都能够被你劝退，可是，想参与这次竞拍的人你都知道吗？你能保证我们退出了你就肯定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西川不知道有多少……”
“你不是小角色，呵呵。”钟守信打断了他，“实话说，我对叶总的看法，比其它人更真实一些。西川固然有很多看起来很唬人的大角，但是说到企业管理，现金流，如果再加上精明能干，性格这些，叶总绝对比他们都更让我看重。当然，这不是重点，我肯定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参与进来，我只能见一个劝一个，再说，到时我还可以去拍卖公司那里拿名单，实话说我已经做了这样的安排。我今天想对叶总说的，重点说吧，叶总，你是我感到能够成为真正对手的人之一，今天恰好你再次出现，这算是老天照顾我，所以我特别邀请你来，明确向叶总表示我的愿望，同时也希望叶总能够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身子离开椅背，一只手放在餐桌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叶山河。
叶山河表情淡漠，心中发苦，他从来希望别人轻看他，隐藏自己的真实实力，但是这一次，他遇上了真正的对手：“钟总真的可能高估我了。即使参与竞拍，相信我也不过是忝陪末座，走走过场而已。”
“要我掀你的底牌吗？”钟守信用食指敲击桌面，轻蔑地看着他。
“您说。”叶山河右手向前摊开，示意道。
“你请了胡二娃为你打探消息，你付了这个数，”-——钟守信举手比了一个数字，“这说明什么？说明你也是志在必得。同时，你的山河广场卖得不错，回笼大笔现金需要新的项目，最重要的，是你有一张超级好牌：张红旗。”
超过十秒的停顿，叶山河笑着摇头：“我可以向钟总保证，我跟张书记没有任何往来，他也不会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胡志远名义上是一家咨询公司总经理，实际上做着相当于私人侦探的事，叶山河和他有过不少合作，他是委托了胡志远做这件事，价钱也是钟守信比划的那个数字，他万万没有想到钟守信居然知道，胡志远难道不顾自己的职业道德？他不想再做他的咨询公司了？信用是所有商业活动的基础，胡志远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也不会不清楚这样泄露顾客信息的后果……
胡志远肯定是受了钟守信的胁迫！
钟守信肯定也是让胡志远打探蜀都饭店的情况，随便也要求他提供最近谁有这样的委托业务，叶山河理解了胡志远的无可奈何，不得不佩服钟守信想得比自己更远，当初应该多想一下，叮嘱一下胡志远如何应付别人的打探。
但是钟守信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一点呢？他完全可以继续躲在暗处，利用胡志远。他是表明对于这个项目的自信？还是肆无忌惮表明对于叶山河的轻蔑？或者，他就是想让叶山河知道，离间他和胡志远的关系。这种侦探业务因为涉嫌侵犯隐私权等法律问题，蜀都很少，做得成功的目前只有几家，胡志远属于其中的佼佼者，钟守信就是不想叶山河以后再用胡志远。
一瞬间叶山河心念电转。
“我当然知道，张红旗不会，但张红卫会。”钟守信一哂，“还有一点，你肯定知道了，张红旗要走了。”
叶山河轻咳一下，掩饰自己的吃惊，淡淡地说：“我已经说了，我跟张书记没有任何关系，所以你没有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
任何时候，只要是公共场所，是叶山河无法把握的陌生之地，叶山河必须保证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在法律上，甚至上情理上毫无破绽和暇疵。
“骗不了我。越是这种时候，张红卫越是可能铤而走险，你也越是可能花大钱请他帮忙打招呼。”钟守信得意地说，“因为张红卫也知道，他这个二号首长到头了，他得赶快抓住最后机会再捞一笔。”
“钟总，我必须严肃地告诉你，张秘书我认识，但也仅限于认识而已。我和他之间从来没有任何利益往来，我从来没有给过他什么好处，他也从来不会因为什么好处而做违法犯纪的事。”叶山河面色一整，肃然道。
涉及这种话题，他必须正面回答，无论这间包房里有没有机关。
“呵呵，叶总够朋友。”钟守信被叶山河气势所慑，干笑两声，“好了，不扯远了，我今天请叶总来，就是想问问叶总，能不能给个面子，这次不参与蜀都饭店的竞拍？”
叶山河静静在看着这位大哥，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但还是想迂回地试探一下：“我想先问钟总一个问题：钟总为什么突然有兴趣做这样的项目？或者说，钟总是想拿下后转手？”
钟守信歪头，看着叶山河，然后笑了，用手指着叶山河：“没有辜负我看重你。叶总，你是个人才，这种时候还想要看我的底牌，但是，我告诉你。”
他猛地站起来，抖抖身子，整理一下西装马甲，走到叶山河旁边，挺立，傲视叶山河：“叶总，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钟守信身高有一米七八，长期坚持锻炼使得肌肉结实，身材匀称，再加上宽膛大脸，上位者的威势，的确气宇轩昂，令人侧目，难怪那个监狱的护士会对他动心。
“相当英俊。比吕良伟更酷。”叶山河由衷地称赞道。
“酷“是现在比较流行的一个词，吕良伟扮演的跛豪相信钟守信一定看过，这是一个很贴切的恭维。
钟守信得意地埋怨：“叶总，我说得明明白白，叫你看我这身打扮啊，是看衣不看人。”
叶山河站起来，认真打量，啧啧连声：“非常不错，合体，低调，领结，衣袖，西裤和皮靴都无可挑剔，而腕表又恰到好处地显示钟总的身份，请了专门的人设计的？”
“这个倒不必专人设计，自己注意就行了。”钟守信谦虚地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但是更多时候，可以反过来，一个人穿什么衣服，代表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因为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这个社会风气，就是看你衣着，看你的车钥匙，看你的……反正就是首先会从你的外表判断你这个人的实力，有没有钱。”
“钟总高论。”叶山河象征性地鼓掌。
“所以，从我有一点钱开始，我就非常注意自己的穿着，尤其是前几年去监狱里晃了一趟出来，更加注意自己的形象，人家说我是混社会的，我就偏偏要让人家第一眼看到我，觉得我是一个文明的绅士。蜀都饭店，也是我的一件衣裳。”
钟守信最后一句转得突兀，叶山河一怔，随即恍然：钟守信这些年玩空手道固然有人捧场，也有市场，但终归会让人看轻，西川顶级的商人和政府官员，都不会把他放在眼中，同时，也找不到跟他合作的台阶，顶级的商业项目上，他很难染指，而随着他的胃口越来越大，他想进入更高的层面，所以他开始醒悟，要为自己重新包装，蜀都饭店历史悠久，声名显赫，正好就是这样一件美丽衣裳。
单从这一点上来说，他和叶山河的心思完全相同。
“我明白了。”叶山河沉吟着缓缓地说，“别人怎么看我不知道，但我一向不看衣评人，我看重的是，一个人如何对待人和事。”
他看着钟守信，钟守信也看着，两人站在空旷的包间里，一动不动，象两位悬崖边对峙的武士。
“叶总是要拒绝我了？”钟守信表情冷了下来，淡淡地问。
叶山河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