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半路杀出的大哥

蜀都饭店是西川老牌的四星饭店，口岸上佳，1984年开业，当初是蜀都市政府招待所，蜀都市委市政府，甚至下属各个局行的所有接待，会议，大多在这里举行，1986年被批准为“涉外旅游宾馆”，1992年成为整个西南地区首家荣获四星级的酒店，同时首家拥有室内恒温游泳池，首家拥有面向社会开放的高尔夫练习球道，首家组建民族歌舞的“蜀乐宫”，首建美食街和首创旅游部……，创下多项第一。十多年前叶山河离开家乡江州，到省城发展，为了拿下第一笔装修业务，在这里一家叫“彩轩”的韩国烧烤请客户，因为担心钱不够，临到头张德超撒谎说有急事匆匆走人，留下叶山河一个人作陪。

后来他们生意有了起色，每次请客户喝茶，叶山河都会安排在酒店一楼的大厅，享受空调，更后来，他们生意走上正轨，能够安排客户住上高档酒店了，叶山河让宋长生跟蜀都酒店签订合同，成为协议单位。即使是后来，山河集团成立，搬到南边去了，他偶尔也会特意到这里来吃个饭喝个茶，他对这个酒店，有很深的情节。

但是后来，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发展，蜀都这座西南重镇受到越来越多酒店集团的重视，更高档次的酒店如雨春笋般在这座城市遍地开花，激烈竞争中，蜀都饭店经营每况愈下，1997年整体转让，2001年被人托管，并且一直债务官司不断，去年年底西川联拍拍卖公司发布拍卖公告，将对蜀都饭店三万多平方米房产，一万五千多土地使用权和全部酒店设施设备进行整体拍卖，叶山河一直暗中关注此事，这也是他今天没有重视投资部高阳送来关于嘉乐汇广场那份报告的原因。

他更看好蜀都饭店。

因为它的地理优势。李嘉诚说做地产，第一看地势，第二看地势，第三还是看地势，蜀都饭店着落在横贯蜀都的蜀都大道上，又在一环路上，同时也是连接蜀都和渝州这两座西南最重要的城市的唯一高速公路线上，是这座城市一个重要的节点，可谓占尽地利，同时，他请人通过特殊渠道打探，蜀都饭店的经营状况不是传说那样差，只是因为产权关系一直没有明确，管理层人心涣散，人浮于事，即便如此，反映在财务报表上，也仅仅是略亏而已，倘若外资注入，升级装修，加强管理，酒店经营肯定盈利。这同样也是叶山河今天没有重视路桥公司旗下那家转让的五星酒店的原因。

拍卖不久就要举行，山河广场刚刚胜利结束，山河集团帐上摆着一大笔现金，这似乎是专门等着叶山河接手，天做之合，水到渠成的项目，叶山河无法不对这个曾经的蜀都地标动心，所以他离开竹子屋到蜀都饭店，看似无心之举，实则心有所寄。

叶山河让出租车围着蜀都饭店缓缓绕了两圈，这个行为他最近一段时期私下做了好几次，有时绕的圈子更大，他希望实地看看蜀都饭店周围的情况，感受蜀都饭店周围的气息，而不仅仅在地图上进行分析和判断。

出租车最后停在蜀都饭店，叶山河付了车费，提着酒走进大厅，找了个座位叫了杯清茶。他不止听过一位装模作样的专家说过，喝酒后喝茶不好，但他习惯了这样，也不想改变。

不知怎的，他不想把酒放在座位，而是放在桌子上，这样稍显突兀，但是服务生问询，端茶，收费来去，一眼都没有看过那瓶酒，似乎这根本就不存在。

这就是大酒店的好处，只要你是消费者，见多不怪的服务生们就会立刻变成聋子，瞎子和哑巴。

叶山河慢慢地看着茶叶绽放，沉底，他叫服务生倒了重沏，不是因为第一开茶无味，而是从功夫茶中学到的洗茶，等到温度降下来，他浅浅地啜了一口，再一口，又一口，然后舒服地往后靠在沙发圈椅上，开始漫无目的地扫视酒店大厅往来的人。

真是纷繁动心的一个周一啊！

徐朵朵，匿名信，江林，张德超，许蓉，陈哲光，张红卫……这些人事慢慢地在他脑中浮现，象一帧帧生动的，彩色的图片慢慢地翻转，每一桩，放在平时都是相当重要的事，却莫名其妙地集中在这一个四月的周一。

叶山河苦笑着摇头，果然是一个残忍的四月。

不过，这还不是结束。

叶山河第二开茶还没有品完，脑中纠缠的人事还没有理出头绪，一个衣冠楚楚，斯文儒雅的中年男人走过来，微微弯腰，递上一张名片说：“叶总您好，我们钟总请您小酌一杯。他在后面美食街等您。”

叶山河接过名片，正中写着“钟守信”三个宋体镏金大字，但在上面写着“您的朋友”四个小了二号的柳体黑字，最下面是一个手机号码，除此之外，没有其它的头衔和介绍，似乎表示接受他名片的每一个人，都应该知道他是谁。

但叶山河的确知道这个人。

而且，还比较熟悉，打过两次难忘的交道。

这个人也算是西川商界一位重量级人物，虽然没有拥有像山河纺织品公司，山河广场那样的实体，但他的经济实力，并不逊于叶山河，甚至，他在西川商界，远比比叶山河有名，有影响力，因为，他是一位“大哥”。

据说，钟守信起步的时候，跟许蓉相差无几，社会底层摸爬滚打，锱铢必较完成原始资本积累，然后，用赌博式的投资进行冒险，继续向着更高的目标前进。他和许蓉一样，拥有三教九流的朋友，处理利益冲突时经常采用一些另类的，他们认为有效的方式方法。

但是渐渐的，或者是因为个性，或者是因为各自遇见的人和事不同，钟守信和许蓉的人生道路开始变得不同，许蓉学会了克制和收敛，慢慢成为一个正经的商人，钟守信则继续从前的商业模式，不自觉地形成路径依赖，甚至变本加厉，比如从一位赌客开始自己经营赌场，从正常的借贷中无师自通地学会非常放贷，从承包经营变得习惯转包获利，他愈来愈看不起实体经营，轻视正当商业，觉得利润低，周期长，麻烦多，他的“生意”开始走向偏门，最后，他进了监狱。

他的人生奋斗并没有就此停止，一蹶不振，反而象孙悟空进了炼丹炉，脱胎换骨，从狱友那里学到了丰富深刻的知识和经验，蜕变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另类，胆子更大，更会伪装，更加狡猾，有一件事可以证明他的非同凡响，是一个传奇：为了骗取保外就医装病时，竟然把监狱医院的护士勾搭上了，明目张胆地在监狱里谈起了恋爱。

出狱后钟守信如虎归山，利用“上山”这样的虚幻名声和残忍打击对手的实际手段，迅速成为这座城市威名赫赫的大哥，主业依然是地下赌场，高利贷和工程转包，为了光明正大的介入各种他认为有利可图的生意，他注册了一家名为恒信置业的投资公司，强硬地介入他看中的项目，怨声载道，但是因为他的狡猾，善于笼络一些腐败的官员，同时吸取以前的教训，掌握分寸，一般不会把受害者逼入绝境，该软的时候就软，该耍无赖就耍无赖，这几年混得风生水起，在蜀都商界算是一个特殊的，不容忽视的角色。

叶山河不明白钟守信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方突然邀请自己相见？

他是本来就在这里用餐，看见自己才邀请的？他有什么目的呢？

从内心来说，叶山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人，因为这种人无视契约，不讲原则，根本不具备基本的商业精神，不会按照商业规则做事，这种人用叶山河家乡的土话来形容就是“滚刀肉”，为了利益不要脸面，可以做任何事，但同时，这种人成为敌人时，尤其是商业对手时，你很难找到他们的弱点，很难跟他们竞争，很多年前，叶山河刚刚从事装修业务，就跟钟守信狭路相逢，结果是叶山河甘拜下风，退避三舍。

“谢谢钟总邀请，我刚刚吃过，现在只想休息一下。”叶山河静静地看着他，温和地解释，温和地拒绝。

“钟总有事相邀，请叶总务必赏脸。”中年人态度不卑不亢，但用词却是命令式的。

叶山河隐隐有了怒气：你算什么？你只不过是钟守信的一个跟班，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这样说话。

他伸手拿了茶杯，浅啜一下，提醒自己现在状态不好，喝了酒容易控制不住自己，一定要冷静。

“如果我拒绝呢？”叶山河微微侧头，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不愠不火的平静表情。

“你不会。”中年人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微笑。

“为什么？”

“因为钟总说你不会。”

“他说过，我就不会？”叶山河忍不住露出不屑的表情。

“因为钟总说要跟您谈谈蜀都饭店的事。”

叶山河一愕，脸上的笑容僵住，有几秒钟似乎连思考都停顿了，回过神来轻轻叹气：“真不明白钟总什么意思，我只不过刚刚喝了点酒，想在这里坐一下，他要跟我谈什么？蜀都饭店？关这个饭店什么事？”

中年人再次微微躬下身，脸上那种古怪的笑容加深了，平静地说：“叶总，我们观察到，光是上周，你就到这里来坐过三次了。你的车，也在这附近溜达了好几次。”

叶山河看着中年人，看了好几秒，然后双手十指在胸前，眼睛微微眯起来：“看来我是不得不接受你们钟总的邀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