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当初

段万年不解地问：“难道我不是？我的派头举止你不会一点也没在意吧？”“穷穿貂，富穿棉，大款穿休闲。你很少西装革履，只有你腰上的皮带是皮尔卡丹，但我以为是假的。”叶山河老实地说。

段万年愕然，随即笑了起来：“你肯定对名牌没有认识。哈哈，你没有看见我衣服裤子的标牌，所以你就……想当然地认为是青年路的大路货？你现在对金钱的认识还停留……实物阶段，比如藏区，一眼可见有多少头牛多少头羊来判断这家人的富裕吧？那条皮带可以买整整一条牛。”

“把一条牛变成皮带系在腰上，当然是大款。但我爷爷教导我，衣冠楚楚的人，不是骗子，就是花花公子。”叶山河反击。不知怎的，他不想在这个大款董事长面前输了气势。

“骗子……以前算吧，现在，算花花公子。”段万年站起身，走过来拍拍他，“我听智通和尚说你最近情绪低落，怎么回事？”

“段……大款怎么会有闲心来关心我这个小生意人？”叶山河狐疑地问。

“我们是棋友嘛。”段万年含混地回答。

他们在高峰寺是下过围棋，不过段万年棋艺稀松，对局时又不用心，叶山河足以让他三子，几盘后双方都没有继续交手的兴趣，段万年自嘲他只是不想认真而已，说下棋是为了娱乐，认真起来就不好玩了。但是现在用来解释关心叶山河实在牵强。

叶山河摇头：“智通师傅那里下棋的多，你每个都关心？”

“那不同嘛，他们有的是是医生，有的是警察，只有我们是商人，是同一类人。”

“段总你是，我不是。”叶山河认真地说，“我只是一个小生意人，哪里算得上商人，段总你才是商人，儒商。”

他想起现在很流行的一个热词，跟段万年完全匹配。

“儒商，呵呵，儒商也还是商，好比名妓仍然是妓一样。”段万年古怪地笑。

“段总叫我来，有何吩咐？”

刚才说话间，叶山河脑中已经转了很多念头，猜想这位蜀都顶级的商界大佬召见自己有何用意，没有一个觉得靠谱，索性直接问了出来。

“当然是想跟你合作啊。”段万年双手一摊，似乎对这样显而易见的答案叶山河都还要问感到不解。

“合作？我们……我哪有资格跟段总谈什么合作。”叶山河笑，“是段总有什么生意，想照顾一个棋友？”

“是合作。”段万年脸上难得地露出了些严肃的表情。“叶兄弟，你现在虽然还只是个小……生意人，但将来，用不了多久，肯定会成为大商人。‘有些鸟是关不住的，它们的羽毛闪现着耀眼的辉芒’，叶兄弟你就是这样的鸟。”

“段总您这样说，我心里非常不安，因为我会觉得您在给我挖一个什么陷阱。”叶山河强笑道。他已经立刻确信，段万年可能真要跟他合作什么，心中不由开始发慌发热。

“要说呢，叶兄弟，你唯一的缺点就是多疑，其它品性都很好，投我的意。当然，爱琢磨有时也是优点。不过，你那点身家，连一件名牌衣物都买不上，值得我花心思来算计？”段万年不屑地说，“叶兄弟，我跟你合作，是因为我看重你的人品，看中你的将来。台湾的政治人物经常说一句话：‘你不要看我一时，要看我一世’。还有台电，就是世界著名的台湾集成电路公司董事长张忠谋竭力倡导‘志同道合’为合作的首选，他说‘好的道德等于好的生意（goodethicsisgoodbusiness.）’。这就是我要跟你合作的原因。”

“那么，段总要跟我合作什么？”叶山河审慎地问。心里好生佩服和羡慕段万年见多识广，阅历丰富，他可还没有出过国，连外省也屈指可数，飞机只坐过一次。

“合作什么，怎么合作，那要看你的表现。”段万年莫测高深地笑笑。

“表现？如何表现？”

“就是看你值不值得合作啊。你以为怎样？以为我会给你介绍个几万几十万的装修工程？我才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段万年再次露出那种讨厌的不屑表情，“我会一直关注你，如果你的表现证明你是一个优秀的商人，以后你看中的项目，我会参与投资，就这样。”

叶山河心里顿感失落。他刚才很抱了些希望，倒是愿意这位段董事长“无聊”地介绍点实际的生意，但是却只给他画了一个饼。

他不说话了。

段万年毫不顾及他的情绪，认为自己该说的话说了，事情了结，他挥挥手：“加油吧，小伙子。再见。”

“再见，段总。”叶山河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微笑着温和地说，心里充满对于这位棋友，对金钱的仇恨。

他减少了去智通的次数，偶尔碰到段万年在那里，也不主动过去招呼，当然，也不会故意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式，只把他当成路人，实际上，他的确把段万年和他的话置之脑后了：他有什么项目需要这位大款来投资的？段万年需要从他手中那些几万，十几万的装修工程中分享利润？

但是他受到了刺激，不知不觉中有了动力，他变得专注工作，似乎从爷爷的离去中恢复过来，张德超和宋长生都为他感到高兴，然后，杨迁决定加盟他们那个小小的团队，他们注册了公司，两年后，又有人开始称呼叶山河为叶总。

他有时觉得，他在蜀都几次最重要最关键的决策时刻，不是张德超，宋长生和杨迁他们能够帮他，他们的帮助是现实的，直接的层面，而他更需要的是另一种更高层面的支撑，简单说是精神，复杂一些可以说是命，运之类的玄学，而这样的支撑，都离不开段万年这个人，和高峰寺这个地方。

所以，他在刚才那一瞬间，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这个去处。

漫漫的遐思中，轿车驶入高峰寺山道，因为避让下山回城的车，轿车不时变速和扭动，叶山河回过神来，索性打开两边车窗，让清冷的山风贯穿起来，感受刺激。

五分钟后，叶山河一人在山门前的广场下车，买了门票进寺，直接往智通的禅房走去。

智通的禅房实际是一个功能齐全，相当舒适的生活区，在一个独立的小院里由一幢二层建筑和宽阔幽深的院林构成，小楼二楼是卧室和一个百平米大的饮茶室组成，智通经常在那里接待他认为重要的客人。

一楼有一半打通连着后面加了玻钢封顶的院子，做了一个书画室兼活动室，摆了一张乒乓球桌，一张宽大的画台，一张功夫茶桌，另一半是独立的几间小屋，叶山河非常了解。

叶山河推开永远闭得严实的院门，一个小沙弥从旁边的屋子出来，看见叶山河双手合什，轻声说：“师父在。”

叶山河点头，心里道声好运气。智通社会活动多，一半时间都不在寺，他来这里，很少预约，抱着碰的心理，见固欣然，不见亦喜。这时不往小楼走去，而是绕到后面，果然智通正在千秋亭里，跟几位客人一起晚餐。

智通经常自诉他既名为通，便着力打通，无论是学问，见识，性情上也不拘泥，只要不是特别冷热，刮风下雨，他都喜欢叫厨房安排在户外用膳。

自然是素餐。

叶山河走过去，智通伸手指了一个空座，叶山河坐下，小沙弥送上碗筷，叶山河心中有事，盛了半碗稀饭，挟菜吃饭。

他爷爷从小教导食不语，饭桌上以身作则除了招呼不说话不论事，再加上陆承轩素来沉默寡言，叶山河几乎是被强迫养成这种默食习惯，但智通不是。

智通把叶山河介绍给先来的几位香客，又介绍几位香客，都是些小有成就的各方人士。智通现在的历练和修行都到了一个相当的境界，一副风清云淡的作派，介绍叶山河身份时淡定自若，但是叶山河猜得到他心中的得意。毕竟山河广场开盘后，叶山河在西川已经算得上一号人物。

“叶总有心事？”智通问。

他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双手放在桌上，一手空着，一手还持着筷子，看人的眼神也是淡淡的，但叶山河感觉得出那种高高在上的心理，非常不舒服，忍不住说：“饭菜都很好。”

“那是厨房用心之功。”

智通随口应道，心中思忖是否就此发挥，不防叶山河已经挖好坑等着他。

“听说日本的和尚生活相当艰苦。吃，穿，住，行都非常朴素。又听说日本只有寺庙集体才能收受供养，和尚个人不能收钱，无论是红包还是礼物，收了就算受贿。还听说日本佛教大学的校长去逛王府井，看东西都好贵，最后只买了些十元钱一串的佛珠带回日本当礼物。而中国和尚到日本，出手豪阔，几千几万随便刷，把日本陪同的和尚看得目瞪口呆。”

叶山河喝了口粥，慢条斯理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