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下》(11) - 男大当嫁,女大当婚 - 佟宝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三十一章《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下》(11)

在褚官河水利工地上(一)“霞啊,再到经销点上买两包烟叶的。”于占吉吐掉烟头儿,撕下一截卷烟纸儿,正想再卷一支,这才发现烟袋荷包里已经空了。

“爹,您这烟瘾是越来越大了!”吉霞说,“原先两包烟叶能吃二十天,大哥走后吃十五天,二哥走后我买的这两包,您连十天还没吃下来呢!”

吃的不管买,买的记得清。经吉霞这一提醒,于占吉也意识到自己的烟是越吃越勤了。不光吃得勤、卷得也熟了:从撕纸条儿到撒烟叶儿,再到卷成喇叭筒叨到嘴上,一整套“流水作业”,几乎不用眼看。

“咳咳咳咳,咴儿,咴儿——”原先咳嗽只发“咳”的声音,现在又加上了个“咴儿,咴儿”的小尾巴。有时候“咴咴儿”起来闸不住,憋得脸红、脖子粗,憋得鼻子甩线、口角流涎,眼看就要喘不上气儿来。

这阵子不光烟勤,酒也勤了——睡前隔三叉五地喝夜酒。喝夜酒基本上不用肴,几粒花生米也行,几根儿瓜子条儿也中,但酒下得猛。有时比晌午、晚上两顿的加起来还多。

喝完夜酒,于占吉愿意倒背着手在地上溜达,他愿意边溜达边自语。他怕脚步声和自语声影响在里间屋熬夜的吉明,就劝他说:“你大哥、二哥的屋里都是双人床,你愿意贴里睡就把哥的铺盖搬到外首,愿意贴外睡就把哥的铺盖往里靠靠。”

吉明说:“有哥的铺盖在,我就不敢搬进去,睡在哥的床上我害怕。”

于占吉生气地说:“自家亲哥的铺盖卷儿,有啥害怕的?”

吉明说:“你把俺俩哥的铺盖搬到一口屋里,腾出哪一口我就住哪一口。

“不愿住散伙,你咋这么多毛病?!”于占吉宁可控制住喝夜酒后自言自语的冲动,也不能把老大、老二的铺盖卷儿合到一口屋里。

自打吉光走后,他隔上几天就到西北屋里去一趟,打开门窗亮亮屋里的潮气,用小条帚扫扫床上的浮土,用大条帚扫扫地上的灰尘。吉亮走后,他又在东屋里重复着这样的动作。在他的想象中,吉光、吉亮都没走,只是晚上来得晚,早晨离开得早一点儿而已。

今日是八月十五。于占吉喝夜酒喝得已有些醉意了。在屋里走动起来有一种腾云驾雾的感觉,身子活象不是自己的,天到啥时候他也不知道。见里间屋里灭了灯,估计已过半夜了。

原本打算上炕睡觉,两条腿却象是没长到自己身上,迈着迈着就敞开虚掩着的门,来到了院子里。于占吉象做贼的一样,先到吉明窗下听了听,又在吉霞窗前停了停,确信孩子们都已睡着了,他便悄悄来到东屋跟前,轻轻打开了屋门。

月亮透过窗户,为吉亮的床上送来了一束光,那光一直反照到他的铺盖卷儿上。

“俺那亮来呢?俺那亮——来呢?”于占吉说这话时用力很大,但发出来的声音很小。

“俺那亮——来呢?”于占吉的手象是没处搁、没处放似的,把吉亮的铺盖卷儿伸成被窝儿,然后又赶紧卷了起来。

记得吉光走后,他没怎么去想他;吉亮才走了二十几天,咋就想得不行呢?他俩都是自己的儿子,应该是十个指头咬咬哪个都疼才对,咋就疼得不一样呢?于占吉琢磨了一阵子,找出了两条理由:一是吉光离得近,说来就来,吉亮隔得远,不发个恨来不了一趟;二是吉光走后家里的重体力活儿有吉亮扛着,吉亮走后指望吉明能顶得起来吗?就拿出河工这活儿来说吧,一去就是一、两个月,他能受得了吗?

八月里收秋、九月里种麦,十月里打棉花柴;打完棉花柴后,让于占吉担心的事就如期找到了他家的家门上。

“吉明在家吗?到学校里开‘出河工’大会的。”于汉甲在原本就敞看的院门上连拍数下,冲着北屋门大声喊,那腔调儿和叫于占吉开批斗会时没啥区别。

“于连长,屋里坐,屋里坐。”有求于他的于占吉赶忙跑了出来。拖了拖于汉甲的手没拖动,只得站在院中求他了:“出河工还是我去吧。吉明他……他那劲儿还不如我大呢!”

“你咋知道不如你大?称来还是量来?再说,就算是你那劲大也不能让你去。你去了谁替你挨批挨斗?”各大队出河工,民兵连长是当然的工头。谁去谁不去、谁可以替谁去,都有他说了算,“罗守义出河工期间不挨斗的便宜,你赚不上,因为他家就他自己是整劳力。”

“于连长,我决不敢赚这种便宜。出河工期间大队里要是开批斗队会的话,就让吉光去替我两天。”于占吉的话音儿里几乎带点儿哀求了,“吉明他……他那肩膀头儿还太嫩啊!”

“就是看着吉明那肩膀头儿嫩,才让他去锻炼锻炼呢!”于汉甲巴不得于占吉说这样的话,因为这一句正好给了他一个体现民兵连长水平,背诵“最新指示”的机会,“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具体到吉明这个回乡知识青年来说,就是要接受于家屋子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具体到这一次出河工来说,就是要接受我这个民兵连长的再教育。”

于汉甲用“最新指示”这顶大帽子往于占吉头上一扣,吓得他连嘴都不敢张了。

“爹,你还站在院子里罗嗦啥?”吉明脸贴里间屋的窗棂,冲着外面喊,“别说他不让你去,就算他让你去,我也不让你去。”

“哟,这大学生苗子还在刻苦学习呀?”于汉甲透过窗棂,轻蔑地看了吉明一眼。

“你这孩子咋这么知不道好歹呀?人家在外面喊你的名字,你为啥不吭声?人家主动和你打招呼,你为啥也不吭声?”于汉甲走后,吉明被爹狠狠地数落了一顿。

“他那叫打招呼吗?那叫下命令。”吉明说,“我和这种人没有共同语言,打心眼儿里不愿意搭理他。”

“往后不光得学着搭理他,还得学着跟他套近乎。”于占吉告诫儿子说,“在工地上你可是受人家管啊!”

“别人分多少土方我分多少,人家完成多少任务我完成多少,用得着再去巴结他干啥?和这种人套近乎,我感到丢人。”吉明甩下这串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唉,劝吉光、吉亮易,劝吉明难啊!听着小儿子远去的脚步声,当爹的越发对他担心起来。

今日开会,明日准备,后日吉明就要平生第一次出河工了。吉霞忙着为他缝补、为他晒洗,于占吉忙着为他修理胶皮车子,为他找一个能互帮的“对子”。

出河工无非就是干三种活儿:清淤、挖河、筑坝。推淤泥也好、推土也罢,推起车子来就得爬坡。爬坡的活儿就不是一个人所能干得了的,必须有一个推的、一个拉的。推也不轻,拉也够劲儿,干一阵子后两人再“对调”一下,用“换架儿”的形式让身体的不同部位轮流歇歇。

吉光、吉亮出河工时,民工们都争抢着和他俩结对子。谁不愿意和劲儿大的、不耍滑儿的人一辆车子?推也轻快,拉也轻快。象吉明这号的,没人愿意和他在一起。不早给他找好了对子,当爹的能放心吗?

让吉明把这一次出河工的人员名单写出来,于占吉拿在手中挨个儿推敲、逐个儿惦对,看看这个不可能,瞅瞅那个不好办,最后琢磨到了罗守义身上。

罗守义有女无儿,年龄又未过五十,所以回回出河工都有他。自打文化大革命开始后,他出河工出上瘾来了。因为在这期间的游街、批斗,他可以不参加。

让罗守义答应和吉明结对子,就等于是去求他。尽管于占吉和他是五类分子朋友,但空手攥空拳还是觉得没法进门。

用书包提留着二十多个鸡蛋刚进院子,正碰上罗守义提留着半书包鸡子儿出屋门。

“占吉叔,你这是……”罗守义问归问,但见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不空着手儿来,已大体上明白了他的用意。

“守义啊,想和你商量件事儿。”于占吉瞅了瞅罗守义问道,“你这是打谱儿到哪里去?”

“你来了我就哪里也不去了。”罗守义赶忙把于占吉往屋里让,“还提留鸡子儿干啥,我家里又不是没有?”

“你有是你的。来求你总不能空着手儿登门啊!”于占吉说,“我来是想让你和吉明结对子。”

“这次出河工要是能让你去就好了。”罗守义有些为难地说,“俺一老一小结对子,恐怕就成了全大队倒数第一的一对儿了。”

“不要紧。”于占吉说,“到末了真要拉下的土方太多,我带上干粮去帮你们几天。”

“行啊,行啊。”罗守义连连点头,“当叔的既是开了口,我能让你合不上嘴吗?”

“你原先都是和谁结对子?”于占吉说,“要是早就定好了人,你又不好意思和人家讲,我就去和他打个招呼。”

“前些年我还算是青壮劳力,不愁结不着对子。近几年岁数大了,主动往咱跟前凑的一个也没有了。没有咱就得主动去求人家。第一个目标我选中了于汉湖,没想到一求他就应了,没用着再选第二个。”罗守义说,“和青壮劳力结对子,可真赚便宜啊!咱推人家拉,人家就象是拽着咱往前走;咱拉人家推,稍微走慢了,拉绳儿就不起作用了。”

“守义,能和‘汉’字辈儿的套上近乎,你那本事不小啊!”于占吉说,“我去他家说不上话儿,还是你跟他打个招呼吧。”

“我压根儿就没打算让你去。”罗守义说,“刚和汉湖结对子时,于汉甲想拦挡,被于汉湖瞪了他一眼后,就再也没敢吭声,真是一物降一物啊!”

“临走前你还有这事儿那事儿的,我就不在这里耽误你那工夫了。”于占吉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老侄子,这一回我就把吉明交给你了。这期间家里要是有啥干不了的活,就让你家里(指罗妻)和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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