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上》(13)
树上掉下个叶妹妹
这几天于方彪真可以说是喜事连连:批判会上批得五类分子、走资派张口结舌、无言答对是一喜;死对头吴洪敏喊错了口号、被打翻在地,又送上一喜。正当他沉浸在“双喜”的回忆中时,突然连打了三声喷嚏。这是咋啦?是谁在念叨我(迷信讲,接连打喷嚏是有人在念叨自己,念叨的应该都是好事)?难道说后面还有喜在等着我?
“于队长,”胡东彪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还没来得及入座就对于方彪说,“告诉你一个最最好的好消息,“红卫兵大队”被咱打趴下了,无力夺权了,咱‘红卫兵团’一鼓作气、把大权从杜慎言手中夺过来,成立了临河公社革命委员会。我这次来的目的,就是敦促你们抓紧夺权,成立本大队的革命委员会。”“咱“星火燎原”也把“千钧棒”打趴下了。胡队长,有你为我们撑腰打气,夺他罗三九的权就是小菜一碟。”于方彪美滋滋想,前头那两喜加起来也不如这一喜,这可真是个大喜啊!
公社“红卫兵团”夺权,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于家屋子大队夺权只用了半天工夫。吴洪敏被打得趴在炕上起不来,就算是能起来、也没有了夺权的政治资本了,只剩下“星火燎原”自己夺,那还不好夺?当于方彪领着一伙骨干队员闯进罗三九家的院子时,罗三九早已把三抽桌和文件橱倒腾到了院子里。
“把钥匙交出来!”于方彪站在三抽桌有抽屉的那一面,拍着桌子大声喊。
罗三九笑眯眯地走到于方彪跟前,撩起衣角,从裤腰带上摘下那一挂象征着权力、带着一丝体温的钥匙,恭恭敬敬地交到了他手中。
夺权后的第一要务,就是成立革命委员会。在于方彪召开的、由“星火燎原”全体队员参加的大会上,胡东彪带来了公社革委的口头指示:任命于方彪同志为于家屋子大队革委会主任。另两位副主任由新任革委主任提名,全体队员通过后产生。
“这里特别需要强调的是,”胡东彪很严肃地说,“战斗队的领导成员可以是父子爷们儿兵,革委会成员决不能是父子爷们儿成员。”
“我提议,让叶大树同志担任革委副主任,大伙说行不行?”于方彪这个提议,是于汉甲暗中让他“提议”的。
在座的都说很行,很行。
“还有一个副主任呢!”见于方彪不张嘴了,胡东彪只得提醒他说。
“再挑就得从俺家族里头挑了。”于方彪说,“外面没有合适的了。”
“没有就算了。”胡东彪说,“水平高的副主任,一个能顶俩。”
“叶大树能顶俩,能顶俩。”于方彪嘴上这样应付着,心里却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儿:一个也好、俩也好,都无所谓了。反正真正的副主任是俺大儿于汉甲和二哥于方信。
于方彪当上革委主任后,就把“星火燎原”正队长的位子让给了于汉甲。于方彪不把叶大树这个挂名的副主任当回事儿不要紧,有于汉甲暗中捧着他、敬着他也就够了。
自从叶大树当上革委副主任后,对红杏看管得更严了。有一天晚上他在喝饭前酒的时候,突然把盅子往桌上一蹾、对红杏她娘说:“不能再等、再拖了,从今后晌起,你和红杏在西屋里睡,别让她再到那个泼妇(指小果她娘)家里去打宿过夜了。”
“要是小奶奶来叫我呢?”红杏不甘心地问了一句。
“来叫你就把她撵出去!”叶大树说,“如今是我们‘星火燎原’的天下,吴洪敏、于法子不吃香了。小果她娘那翅子挓挲不起来了。”
对于红杏她娘来说,叶大树的话就是最高指示。他的话音儿刚落,吃了个半饱的红杏娘、赶忙把碗放下了。
就在娘拾掇完西屋、催着红杏进去睡觉时,院门“啪,啪”地响了起来。红杏一听就知道是小奶奶。因为常来串门的几个人都拍得很轻,只有小奶奶拍得啪啪响。她一准是见我天这么晚了还没去,特意赶来叫我。
刚拉开门拴,对方就说话了:“估计是你,果真就是你。你这可是第一次为我于汉甲开门呀!往后咱就来个开门有赏。”
再关已来不及了,于汉甲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红杏迅速躲进西屋,气得浑身打哆嗦:可让这个狗东西给骗枯了,他咋就突然改轻拍为重拍了呢?
红杏想起来了,有一回于汉甲正和她爹商量事儿,院外忽然传进“啪啪”的拍门声。叶大树说,一听就是小果她娘,除了她没有拍这么响的。于汉甲把嘴一撇说,真她娘的缺乏教养。
你他娘的这样拍就不缺乏教养了吗?红杏在心里骂道。
叶大树一改常态,让于汉甲坐在了正座上。这是作为副主任的他,第一次在家里迎接“星火燎原”的正队长。
“大树叔,大眼儿瞪小眼儿瞅着你这位子的、可不是你一个人。”于汉甲接过叶大树递上的烟、猛吸一口说,“我向俺爹力推你当副主任,完全是从你的组织、领导能力上考虑的,与红杏妹这方面无关。”
“是啊,是啊。”叶大树嘴上说是,心里却知他的话中掺了一大半的假,“汉甲,红杏这头儿你就放心吧。”
“好几个月前就让我放心,今日还是让我放心,这句话都让我的耳朵磨出茧子来了。大树叔,今后晌我是来和你摊牌的。”于汉甲接过叶大树捧上来的一杯茶,连喝两口润了润喉咙说,“这几天给我介绍对象的挤破门了,要不是我看邪了眼爱上红杏,今后晌这一趟我就不来了,来的目的就是要你一句干脆话:你认为能说通她我就再等几天,没有把握我就不等了。”
“说不通就让巴掌、拳头打通她。”叶大树说,“我就不信治不过她来。”
“不要给我打她!打不是根本办法。依我看,先断了她的后路再说。”于汉甲凑到叶大树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走了。
“我就不信治不过她来!”这大话叶大树早就在于汉甲面前吹下了,但心里却没有多少把握。听了于汉甲刚出的这一主意后,他觉得把握在增大。
见西屋里已关门、吹灯,叶大树打开盛衣柜,拖出红杏截衣裳时提回来的那两个红包袱,悄悄溜出院子……在敲开于占吉家大门的同时,也“敲”亮了院内各屋里的灯。对叶大树的到来,全家人没有一个感到意外。
“叶大……叶主任请坐。”乍猛的叫他主任,于占吉还真有些不习惯。
“我原本就不同意这门婚事……”叶大树刚进屋门就不想再往里迈了。
“我也不同意。”于占吉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但他必须抢在第一时间插上这一句,说晚了就显得自己多么同意似的。
“……又加上现在的形势不允许,最好的办法就是退婚。”叶大树接上刚才的话茬儿说。
“起先我就不同意,又加上现在这形势不允许,我就更不同意了。”于占吉边说边往叶大树跟前走,连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走过去的目的是拖他坐下、还是接过他手中的包袱。
不论于占吉怎么想,叶大树认定他是过来接包袱。直接递给他有点儿送礼的意思,他娘的我堂堂一个副主任,能给五类分子送礼吗?叶大树两条胳膊一扬,两手朝炕的方向一扔一撒,两个红包袱在炕上各自打了个滚儿,奇迹般地滚碰到了一起。叶大树觉得滚在一起不吉利,又凑过去把它俩分了分。
“叶主任,这么点小事儿也值得麻烦你一趟,捎个信儿让孩子们去拿就行。”送人时常用的话是“有空常来玩儿”,于占吉不敢这样说。人家堂堂一副主任,能到咱五类分子家来玩儿吗?可跟在人家腚后头送人家、总不能装哑巴呀,于是便胡诌了这么一句,算是有个响声儿吧。
“今日咱一家人运气不错呀,白白拾了两包袱布料和衣裳。”于占吉进屋后,见孩子们低着头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就故意说了这么一句俏皮话。
吉光长叹一声,正想回西北屋,于占吉忽然对他说:“看看包袱里有没有咱开的那号。亲事散了,号就该换过来了。”
吉光解开包袱细细找,连仅有的两件成衣的荷包都掏遍了,也没见到那张红纸条儿。
“他忘了我没忘。”于占吉开锁掀柜,拿出了写有叶大树字号的红纸条儿,“现如今时兴最高指示不过夜,为了少招惹麻烦,咱来它个‘送红纸条儿不过夜’。”
院外又一次传来拍门声,西屋里的红杏和北屋里的叶大树都猜不出是谁。红杏以为是小奶奶换了拍法儿,开开屋门急着往院门跟前跑;叶大树以为是于汉甲仍按原来的拍法儿拍,也忙着往院门跟前跑。开门一看,想不到竟是于占吉。
“叶主任,”于占吉正打算把换“红纸条儿”的事告诉他,见红杏也在场便改口说,“想跟你汇报点事儿。”
“啥破烂事儿?刚才我去你家时咋不汇报?”叶大树这阵子跟五类分子说话,开口就是训人的腔调。
红杏只叫了声大爷,无奈回到了西屋里。她问娘:“占吉大爷来干啥?听爹话里的意思,好象刚去过他家。你装着到北屋里拿东西,帮我听听。”
娘说;“你是嫌我挨你爹的打还没挨够呀!”
“叶主任,你送红包袱时,忘了把写着我名字的那张红纸条儿带过去了。”进屋后,于占吉边说边把手伸进了荷包。
“写着你臭名字的那张红纸条儿,换号的当天就被我揉成个红球球扔进猪圈里去了。”叶大树进屋后没坐下,也没让于占吉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