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上》(11) - 男大当嫁,女大当婚 - 佟宝良 - 都市言情小说 - 30读书

第十一章《男大当嫁,女大当婚上》(11)

革命不行,不革命也不行自打罗武臣在游街路上顺道去了“西方大路”后,惊得于方彪茶饭不思,生怕公社里派人来找他。

不几天接到公社的通知,说明日有人要来找他。吓得于方彪浑身哆嗦,一夜没睡好觉。第二天见面后还没等说话、他就不哆嗦了,因为来人不是阴沉着脸,而是面带微笑。

“于队长你好!”来人紧紧握住于方彪的手说,“我是——和你就用不着谦虚了——公社红卫兵团的副大队长胡东彪。”

“哎呀,胡队长这名字太好听了。”别说这名字真好听,就算是不好听于方彪也说好听,因为他说好听的目的是为了讨好他。

“听起来挺有新意吧?”胡东彪说,“刚改的。原先我的名字叫胡尊孔,我可不想尊重孔老二,我尊敬的是我们最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和他的亲密战友。只可惜我不姓‘卫’,要是姓‘卫’的话,我这名字就更好听了。”

“胡队长,都怨我到公社去的趟数儿少。”于方彪说,“公社领导中我就知道有个杜书记,还是我认得他、他不认得我。”

“你说的就是临河公社最大的走资派杜慎言!我们红卫兵团狠批他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连斗三天就让他威风扫地。”胡东彪激动得在不知不觉中攥起了拳头,“下一步我们的任务就是要斩断杜慎言伸向各大队的魔爪,肃清他的流毒。他安插在于家屋子大队的魔爪就是走资派罗三九。”

“这么说,你们是要来批斗罗三九?”于方彪紧张的心情彻底放松下来。从听到的这些话他敢断定,胡东彪登门与罗武臣的死无关。

“不是我们来批斗,而是让你们‘星火燎原’来完成这一光荣任务。”胡东彪说,“我这次下基层的主要目的,就是落实红卫兵团在各大队的下属组织,号召他们起来批斗本大队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胡队长,只要你支持,我就敢把罗三九押上审判桌。”于方彪学了句赶时髦的话还没学彻底,错把“台”说成了“桌”。

“于队长,你们‘星火燎原’组织的这次游街游得好啊!让老地主游出了一脸不化的雪,太有新意了。对阶级敌人就是要狠!”胡东彪说,“从今天起,你们‘星火燎原’就是红卫兵团在于家屋子的唯一下属组织了。”

“太好了,太好了!”于方彪孩子似地鼓起掌来。

“夜长梦多,批斗宜早不宜迟。”胡东彪说,“你们要做好充分准备。”

“胡队长,‘千钧棒’的队长吴洪敏,也准备批斗罗三九。”于方彪说,“是公社红卫兵大队、在后面为他们撑腰打气。”

“红卫兵大队算个毬!他们是杜慎言的孝子贤孙,是铁杆保皇派。杜慎言已被我们关进了黑屋子,他们这些保皇狗儿们,下一步就得夹起尾巴来做人了。”胡东彪说,“游街不能代替批斗,游街是让五类分子和走资派威风扫地,批斗是肃清他们的流毒。游街时,五类分子、走资派“一锅烩”,批斗时以批走资派为主。你们一定要赶在‘千钧棒’前头批斗罗三九。”

公社红卫兵团批斗走资派杜慎言,公社红卫兵大队也批杜慎言;红卫兵团骂红卫兵大队是“保皇狗儿”,红卫兵大队骂红卫兵团是“保皇犬”;红卫兵团的头头儿们走村串大队,号召各下属组织起来批斗本大队的走资派;红卫兵大队召集下属组织的头头儿们在公社礼堂开会,也号召他们批斗本大队的走资派。

送走胡东彪,于方彪当即就召开领导班子扩大会,决定明日批斗罗三九。

在从公社开会回来的路上,吴洪敏对于法子说:“游街示众这步棋,咱走在了‘星火燎原’前头,这一次开展革命大批判,咱同样不甘落后。我看今下午你负责下通知,我在家准备准备材料,明日咱就开批斗会。”

“明日不是星期天,学校里上课呀!”于法子说,“除了教室,咱大队哪还有开会的地方?”

“把桌椅板凳都搬出来,他们不就停课了吗?”吴洪敏哈哈大笑。

批五类分子易、批走资派难。五类分子都是早已定性的死老虎,用训贼的口气把他们过去所做的坏事重复一遍,然后在口号的“伴奏声”中再折腾他们一顿、也就完事儿了;批走资派没有现成的材料可供参考,必须从走资派所干的事中,一件件去选,一件件去挑。

批那些民愤大的走资派易,批人缘好的走资派难;批平日里说话随便、狂言多的走资派易,批“懒出语儿”(不大好说话)的走资派难。罗三九又有人缘又懒出语儿,注定是个“难剔的头”。

难剃也得剃。只有斗垮斗臭走资派,才能夺他的权。吴洪敏想,造反为的啥?不就是把大权夺过来、最终当上自己梦寐以求的“一把手”吗?

在罗三九上台前的十几年间,于家屋子的村支书都出在大运家,村里人戏称于家屋子是“一家执政”。大运他爷爷是参加过“土改”的老支书,他在任时一共发展了四个党员,其中包括大运他大爷和大运他爹。这期间回村的复员军人中也有几个党员,大运他爷爷把每年仅有的一、两个招工指标,优先照顾党员退伍兵,捎带着也把他发展的、本家庭以外的那两个党员“照顾”了出去。感动得这些个党员们,逢年过节大包小包的往他家送。

大运他大爷在村支书的位子上刚干满一届,就已打好了“让贤”的谱儿。原因是他截留了一个来自县航运队的招工名额,想到大风大浪中去锻炼一下。当大运他爹于明志“重任在肩”时,大运他大爷已经乘风远航了。

于明志上台后一个党员也没发展,干满两届正准备干第三届时,突然狠狠心、舍下村民和家人走了。谁来干村支书?几个解放前的老党员早已老掉了牙、一笑一个黑窟窿,新党员还没培养出来,于家屋子一时失去了方向。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罗三九退伍回村了。

罗三九进村时绕开大路走小道儿,躲躲闪闪地往家赶。大路上有很多双眼睛在看他,走到大门口他稍微停了停、羞羞答答地回敬了他们一眼,转身溜进院子里。

罗三九参军前有个外号叫“假大闺女”。在校与其交往的同学中,十有七、八是女同学。刚高中毕业时他整天躲在家里,不是不愿出去,是怕出去看见人。“假大闺女”的外号,就是在这段日子里、他娘无意中给他“起”出来的:有一回娘让他去挑水,刚出门不多时就挑着空桶回来了。娘问这是咋啦?他说井台上有好几个挑水的。娘等着用水下锅,一听这话火冒三丈,站在院子里大声训斥道:别人挑水碍你啥事?你咋这么怕见人,你是大闺女吗?这话被邻居听到后传了出去。经他娘这一提醒,结合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人们越瞅越觉得他象大闺女,于是便在娘对他的称呼前加个“假”字,叫了起来。

有人为罗三九得到这样一个不雅的外号而打抱不平:在校待了这么多年,乍一回村和街坊们不大熟悉,是造成他见人不愿说话、躲躲闪闪的主要原因。再过两年,这个“假大闺女”一准会变成真大小子。

还没等到两年上,罗三九就光荣入伍。村里人说,部队是个大熔炉,把假大闺女填进去锻造锻造,说不定就能锻造出个硬绑绑的铁汉子。

三年后罗三九回来了,不是复原回来,而是回来娶媳妇。六年上回家探亲,儿子已三虚岁了。当儿子背着书包上学堂时,罗三九也背着背包复原回村了。他回村时躲开大路走小道儿,引来了大路上许多社员的热议。一社员说,三九没见长成色呀!一举一动还是象个假大闺女。另一社员说,部队是个大熔炉、是说整体上象个大熔炉,具体到某一兵种,差别可就大了。三九干的是通讯兵,成天和电台、话机打交道,我估计他在部队接触的人,远不如在村里时接触的人多,说不定这个假大闺女比过去还“假大闺女”。一背粪筐的老汉赶过来凑热闹儿,他故意板起面孔对在场的人说:“可别笑话罗三九是个假大闺女了,到时候咱这伙人都得受他领导。”

一社员问:“这话是啥意思?”

“人家罗三九在部队里入了党,下一步大队书记的官帽子就往他头上扣,想不戴都不行。”背粪筐的老汉说,“人家不好说话、爱红脸,你们就叫人家假大闺女。错了,那叫性格内向,那叫有教养。要是你们入了党,早就咋呼得合天底下都知道了。”

粪筐老汉的话让在场的人无言答对,一个个都象卧在地上打盹儿的鸡,把嘴乖乖地藏掖在了翅膀子底下。

果然不出的料,罗三九回村后不几天,公社书记就亲自登门,动员他把大队书记的担子挑起来。罗三九见了公社书记,就象大闺女见了别人刚给他介绍的对象,腼腆得不敢抬头,一个劲地说自己不是当官儿的材料。

“你是党的人,党的事就是你的事。”公社书记很严肃地说,“你干党的事不是材料,你干哪家的事是材料?”

公社书记这一上纲上线,吓得罗三九暂时不敢说自己不是材料了。

“当然,担任大队书记这一职务,你们大队也许还有能力比你强的,但他们眼下还不是党员呀!”公社书记说,“让不是党员的人干大队书记,就象让老光棍儿干妇联主任一样荒唐。”

罗三九无言以对。在他看来,公社书记的话就象一条拴羊的链子,正慢慢向他套过来,脖梗上甚至隐约有了一丝凉意。他觉得大队书记的位子正一步步朝他逼近,他急了,人一急、说出话来就不那么婉转,就比平时干脆:“书记,我干点无线或有线通讯方面的工作是材料,当书记我真的不是材料呀!”

“村里安电灯、电话,那是咱们的理想,县广播站、大队广播室近几年内也不一定能建成,难道说近几年内该找一间冷藏室把你冷冻起来?”

“咩——”罗三九恍惚中似听到了一声羊叫,他觉得自己就象是一只温顺的大母羊,被公社书记围追堵截、堵在了夹巴道儿里。

办交接手续的这一天,罗三九叫上于法子和吴洪敏来到大运家。因为于明志“走”后,一切该他办的事只能由大运他娘来办,所以交接手续也就变成了代交接手续。

在一个被揉皱了的牛皮纸信封中,装着公章和印泥盒,当大队书记罗三九从社员大运他娘手中、接过象征权力的公章、装进右边的袄荷包里时,他觉得整个身子一个劲地往右边倾斜。

于法子和吴洪敏把一张三抽桌、两把椅子、三箱子文件装到了地排车上。这就是大队办公室的全部家当。

看到捆绑在地排车上的三抽桌,大运他娘这才想起、还有一个物件儿没交接。她拉开抽屉,拿出一挂钥匙交给了罗三。这是大队办公室院内所有门上的钥匙。五八年大跃进“跃进”出来的这座四合院起用不久,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人们除了一门心思地想怎样才能填饱肚子,别的啥也顾不上了。青年图书室关门了,老年活动室、吹拉弹唱室上锁了,只有老支书于明志一人坐在五间大北屋里办公。“三伏”天屋里冷飕飕的,“三九”天生上炉子觉不出暖和来,院子里静得让人发瘆,瘆得他不等落太阳就赶快关门下班儿。

大队里能有多少“公”可办?常常是于明志孤零零一人独守空房,从上班儿一直守到下班儿。坐了没几个月于明志就坐草鸡了,干脆叫来一辆地排车,把“公”拉到家里办的了。直到临“走”的那天晚上,他才又想到了他的办公室,想到了他在这里办公时、稍一抬头就能看见的那架房梁……于明志“走”后,这座四合院就象是一同随他走了似的,再也没有人进去过。

“拉到大队办公室吗?”于法子攥起了地排车的扶手。

“停一停。这么点家当还值得占五间大北屋?”罗三九说,“拉到我家里去就行。”

“还停啥?咱快走吧!”吴洪敏指指大运他娘说,“天都快晌午了,再等俺小嫂子就得管饭了。”

“我说停一停是另有别事。”罗三九把手中那挂钥匙往三抽桌面上一放说,“你们两个谁先拿着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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