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牛的儿子伊凡
〔俄国〕阿·托尔斯泰
某一个王国有一个国王和一个王后,他们没有孩子,无论他们为了这事如何伤心和痛苦,无论他们怎样求神问卜和召请巫医诊治———可是他们仍然没有孩子。有一次,王宫后院一个喂养牲口的老婆子来见他们。
她说:“您在海上撒下大鱼网,捕获一条金鳍的鱼。用许多水把鱼煮熟,让王后吃下去,她自然会怀孕。”
国王于是下令编织一张大渔网,撒到海里去,把金鳍的鱼捉上来。渔夫们遵照国王的命令,把新织好的大渔网撒到蔚蓝色的大海里,第一次收上来的网是空的,什么也没有落到网里来;第二次依然是空网;第三次撒网,果然有一条金鳍的鱼落进网里,渔夫们捕获了这条鱼。
他们拿着这条鱼进献给国王,国王重赏了渔夫们,同时下令立即把这条鱼送到御厨房去,用许多水熬煮,煮好后进呈王后食用。厨师把鱼破开,洗净、煮熟,把洗鱼的脏水泼到院子里。一头母牛走过,舐吃了洗鱼的脏水。一个黑皮肤的宫女把鱼盛在玉盘里送给王后吃,半路上撕下一片小金鳍来尝了尝味儿。王后把整条鱼吃下去了。
她们三个,母牛、黑皮肤宫女和王后在同一天、同一个钟点怀孕了。她们又同时生下三个儿子:王后生下了王子伊凡;黑皮肤宫女生下了宫女的儿子伊凡;母牛生下了一个人,名字叫做母牛的儿子伊凡。
三个孩子的相貌完全相同,连声音和头发都相像。他们不是一天一天地长大,而是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长大;他们长大起来,就跟面粉发酵涨起来一样。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都长到10岁了。他们开始与其他孩子玩耍,但如果在一起嬉戏打闹,往往会发生不幸。他们扭住某个孩子的手,那手就断了,他们捉住谁的头,那头也就脱位了,这么一样,善良的老百姓怨声四起,他们的恶名声传扬开了。
于是母牛的儿子伊凡对兄弟们说:
“我们住在国王爸爸的宫廷里,老百姓都怨恨我们,把我们当成祸害,我们最好还是到他乡异域去闯一番吧。”
伊凡王子、宫女的儿子伊凡和母牛的儿子伊凡走到国王那里,请求国王吩咐臣下给他们锻造三根铁棒,再为他们祝福,让他们到他乡异域去闯天下,寻找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较量,不在家乡祸害无辜百姓。
国王应允了他们的请求,吩咐锻造三根有分量的铁棒。铁匠花了一个礼拜打铁,才打成三根铁棒,这样的铁棒真够粗够重了,谁也举不起它们的一头,更不用说把整根铁棒举起了,可是王子伊凡、宫女的儿子伊凡、母牛的儿子伊凡可以把它们在几只手指之间翻来翻去,就跟玩鹅毛一样。
三兄弟走到宽阔的院子里。
“喂,兄弟们,”伊凡王子说,“让我们测试一下谁是老大,谁把铁棒扔得最高,谁就是大哥。”
“好吧,你第一个扔吧。”
伊凡王子用力一扔,铁棒飞得很高,肉眼都快看不清了,过了一个小时才落下来。接着宫女的儿子伊凡扔铁棒飞得还要高,以致肉眼完全看不见了,过了两个小时才落下来。最后轮到母牛的儿子伊凡扔,他把铁棒扔到了九霄云外,过了三个小时才落下来。
“好,母牛的儿子力气最大,是大哥。”
他们给马备好鞍子,请求爸爸给予祝福,就骑马沿着原野朝眼睛望见的天边走去。
他们越过高山,度过深谷,穿过绿茵铺地的牧场,走了不知道多少时候,说故事的人往往长话短说,事情经历起来可没这么快。他们走呀,走呀,走到了斯莫罗箕娜河边。河上有一座红莓苔子木桥,两岸遍地都是骼髅骨头,堆得有膝盖那么高。
三兄弟看见一座小房子,走进去一看,里面空荡荡的,于是他们打算在此暂住几天,恢复旅途的疲劳。他们卸下马鞍,打火做饭,吃饱喝足。天渐渐黑下来,母牛的儿子伊凡对两个弟弟说:
“此地遍地是人骨,说明有不少勇士丧生在这里。我们不可掉以轻心,每天晚上必须轮流出去看守,看有没有妖怪出没。”
他们通过抓阄决定谁先值班,第一夜应由伊凡王子出去看守;第二夜轮到宫女的儿子伊凡;第三夜才轮到母牛的儿子伊凡。
王子伊凡穿上鞋子,穿好衣服,走到斯莫罗箕娜河的红莓苔子木桥上守夜。他在木桥上走了几个来回,见风平浪静,心里麻痹大意起来,便躺在桥上呼呼大睡。可是小房子内的母牛的儿子伊凡却没有睡觉,各种危险的预感在他脑海里盘旋。他爬了起来,穿上鞋袜衣裤,把铁棒拿在手里,就往桥头去了。伊凡王子在那里酣睡未醒。母牛的儿子伊凡把他夹在膈肢窝里,放到桥底下去,自己来担任警卫。
忽然河里的水翻滚呼啸起来,橡树上的老鹰呱呱地叫,木桥隆隆地响———一个六个头的蛇妖走到桥上来了,蛇妖骑着高头大马,肩上停着一只黑乌鸦,身后跟着猎犬。它正行走间,猛不防它胯下的马绊了一跤,险些跌倒,它肩上的黑乌鸦也惊吓得直鼓翅膀,猎狗也吓得竖起了全身的毛。
妖怪对它们说:
“你这匹驽马,该当喂狼的东西,你怕什么?干吗吓得跌跤啊!你这只没有用的乌鸦,干吗吓得直哆嗦啊?还有你这条无用的狗,干吗竖起一身的毛啊?你们听到了什么声响,是朋友的还是敌人的?”
“我们听见了敌人的声响。”
“胡说!世界上没有一个好打架的勇士或会念咒的巫师是我的对手,惟有母牛的儿子伊凡例外。可是,不但他本人不会来,连乌鸦也不会把他的骨头叼到这儿来。”
它的大话还没有说完,母牛的儿子就从桥下跳了出来:“我在这里!”
妖怪问他说:
“母牛的儿子伊凡,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你光临我们这个穷乡僻野,是来向我的妹妹求婚呢,还是来向我的女儿求婚呢?”
“啊哈,你这六个头的妖怪,你的妹妹和女儿都见鬼去吧!
战场上只管兵戎相见,是管不着什么三亲六戚的。咱们来比试比试吧!”
他们走拢来比武,排好阵势,角斗起来。一场激烈的战斗,打得难解难分,妖怪最后被打败了:母牛的儿子伊凡举起铁棒一挥,就扫下了它的三个头。
“住手,母牛的儿子伊凡,让我休息一会儿。”
“妖怪,我可不让你休息!俗语说:打吧斗吧,别爱惜自己呀。”
他们于是又走拢来比武。妖怪奋力一击,把母牛的儿子伊凡打进了潮湿的土地中,泥土埋过了他的膝盖,母牛的儿子伊凡于是鼓足力气,给予敌人致命的一击,一举扫下了它其余三个头,妖怪没有了头,身体只会乱蹦乱跳,不会作战了。母牛的儿子伊凡把它的身体切成很小的粉末碎块,扔到河里去,六个头放在木桥下面,为当地除了一大害。他自己回到小房子里睡觉去了。
王子伊凡早晨回来了。
“怎么样,弟弟,夜里你看见有人过桥吗,你看见有谁骑马在红莓苔子木桥上走吗?”两个哥哥问他。
“亲哥哥,没有人徒步走过桥,更没有人骑马过桥。连苍蝇也没有一只飞过我的身边。”
第二天晚上,轮到宫女的儿子值夜守桥。他在木桥上走了几个来回,见平安无事,便以为一夜无事了,迳自钻入灌木丛呼呼大睡起来。
屋里的母牛的儿子伊凡没有睡,他头脑里产生了种种危险的预感。到了夜半时分,他穿上衣服鞋袜,拿了铁棒,走出去埋伏在桥下。
河水忽然奔腾啸叫起来,橡树上的老鹰呱呱地叫,木桥隆隆震响———一个九头蛇怪骑着一匹神马来了,马的耳朵冒烟,鼻孔喷火。
蛇怪旁若无人地策马行进,猛不防马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蛇怪肩膀上的黑色乌鸦也吓得鼓起翅膀,它身后的猎狗也竖起了毛。
“你这匹驽马,该当喂狼的东西,干吗吓得绊跤啊!你这没用的乌鸦,干吗害怕得鼓动翅膀啊?你这没用的狗,干吗竖起身上的毛啊?你们听见了朋友的声音呢,还是听见了敌人的声音呢?”
“我们听见了敌人的声音。恐怕是伊凡在这儿吧———那母牛的儿子。”
“不但他本人不会来,就连乌鸦也不会把他的骨头叼到这儿来。”
母牛的儿子伊凡立即从桥下跳出来:“你在吹牛!我在这里。”
妖怪对他说: